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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者的流水板

发布时间:2022-03-03 08:41:22 浏览数:

“郑一瓶”年老的时候总纠缠在往事的回忆里,想弄明白过去一些不明白的人和事。比如,他发觉他老爹郑崇德当年跟酒客们讲的故事纯属胡编乱造,像说书的说的《封神榜》那么荒诞不经,又格外吸引人。同时,他更想弄清楚一个人——他曾经的师妹——影子一样在他生命中晃来晃去的女人。

“郑一瓶”当然是外号,解放后在天津前进皮鞋厂时开始叫响的外号。其实,小时候他爹郑崇德给他起的学名叫郑为才,还有个小名:大宝。

早年郑崇德在天津卫南市荣业大街开家小酒馆,紧挨着上权仙电影院,上权仙了不得,是天津卫甚至全中国最早的一家电影院,很摩登。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默片开始,到三十年代有了有声片,上权仙一直放映头轮电影。那时天津人最追求时髦,摩登的上权仙电影院常常客满。

郑崇德开的“德记酒馆”铺面并不大,二十几平米,临街。店堂地界有限,仅放四张方桌,方桌上搁一笼筷子,一小碟干炒的黑瓜子和一小碟白瓜子。靠里面柜台也不大,两坛青花瓷酒坛子占据一大半,站在酒坛子后边的郑掌柜光露出个秃脑袋。当时“德记酒馆”在天津卫南市一带是很出名的,因为酒馆卖的香白酒是自家酿的,夏天时,酒馆敞着门,整条马路能闻到酒的芳香。

酒好,酒馆就叫座儿,德记酒馆天天宾客如云。通常过午三四点钟光景,开始陆陆续续上人。早来占好座。时光尚早,酒客们先不忙要酒,边喝茶、嗑瓜子边聊闲篇。茶叶是郑掌柜备下的,高末,盛在柜台一只大茶叶罐里,随便客人取。捏一小撮,放入茶壶,用烧开的水沏好,端到自己酒桌上。

天津人善聊,爱谈国家大事,时事新闻什么的,绝不聊东家长李家短,谁丢了孩子哪家媳妇红杏出墙,俗!那些都是老娘们儿的谈资。大老爷们儿就该关心齐家治国平天下。

每逢这工夫,郑掌柜搓着双手踱过来,笑咪咪地一指墙壁上贴的“莫谈国事”四个字,酒客们会意一笑,随即收住口。

尴尬了,冷清了,反倒不好。郑掌柜两只搓过的手揣进袖筒里,说:“诸位别闲着,您品着茶,嗑着瓜子,听我讲一段真事——祖上的真事。”

气氛活泛起几分,酒客们说:妙,掌柜的讲嘛都行,别离了酒。

郑掌柜说:“对了对了,我讲的这段恰恰跟酒有关。都是南市街坊邻居,哪家的底子也瞒不住。先父家穷,靠拉胶皮糊弄日子。起早贪黑、东跑西颠也就混碗粥喝。宣统二年冬天,连下一天一宿的大雪,冻得人哈出气成冰。那天夜里,先父在老龙头火车站等客。约莫十点来钟,月台走出位大爷,一瞧就是阔主儿,戴旱獭皮帽子,穿貂皮大衣,围蓝狐围脖。时辰已晚,拉脚的车没几辆,他上了我爹的胶皮车。我爹问他;这位爷,您去哪儿?那人说:庄王府。口气大着哪。诸位可知道庄王府?”

酒客说:“知道知道,天津卫最阔气的大宅子,京城庄王爷盖的。”

“甭■啦,听半天没提个酒字。”

郑掌柜嘻嘻地笑:“细听我慢表。天寒地冻的天,地上结厚厚的冰,一步一滑出溜。我爹拉着他费死劲啦。从老龙头火车站到庄王府,十多里地路,累得他老人家呼哧带喘,脑门冒着开水壶似的热气。

“简短洁说,好不容易到了庄王府,诸位猜怎么着,那位爷下了车直往府里走。我爹赶紧招呼他:大爷,您还没给车钱哪。那位爷头也不回,说,等着。嘿,穿戴阔气的老爷身上没带蹦子儿。我爹实在,候在大门口等。天儿冷啊,我爹浑身哆嗦,上牙嗑下牙,瞧瞧庄王府灯火全熄、大门紧闭,心里琢磨,可别遇上骗子。

“过了十来分钟,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管事模样的人。他塞我爹手里一件东西。我爹打开一看,是张纸条。我爹傻眼了,说:先生,我要车钱。管事的说,它比你那俩铜子车钱贵重的多,你小子好命的,我家老爷疼着你。我爹心里头想,破纸条不当吃不当喝,贵重个屁,央求说,我就要俩铜子车钱。管事的不乐意了,气哼哼地说,不懂好歹哪。这纸条上写的是酿酒的秘方,你拿到手,再不用拉胶皮,回去开个酒馆发大财。我爹拧,要钱不要秘方。管事的火了,说,你爱要不要。府上现在手头没现钱给你。说完,关上了大门。我爹捧着纸条差点哭出来。世道乱哪,连庄王府都没钱,更甭说穷老百姓啦。”

酒客成心跟郑掌柜逗闷子:“不对呀,掌柜的,上回您可说令尊在王爷府听差,酿酒的秘方是从王爷府里偷出来的。差壶啦。”

“又一回您讲先祖花了五百两银子打王府管家那儿淘换来的,怎么一回一个样?”

“掌柜的,您歇歇吧。我们听八百多回了,没准谱。”

郑掌柜陪着笑,说:“甭管一回一个样,反正德记酒馆自酿的香白酒出自王府秘方。不信,大伙品尝便知。”

此时,太阳落到平房后面,马路一片暮色苍茫。

酒客们喧嚣起来:时候不早,上酒上菜,开喝!

郑掌柜乐颠颠跑进柜台,打开酒坛子一一量酒。酒香一下子飘溢出来。

郑为才穿着开裆裤满马路跑的时候,天天在他爸爸的酒馆里泡。

德记酒馆除了郑掌柜,光一个半哑的伙计,客人一多忙不过来。七岁的郑为才跟着帮衬,跑来跑去地端酒菜、擦桌子、洗涮碟子碗。他不爱说话,整天不吭声,酒客们笑话郑掌柜,说,您真行啊,雇俩哑巴,使唤便宜人。郑掌柜一把拢过儿子,挺自豪地说,哪呀,他是我家大宝。

酒馆待久了,酒气醺上了瘾,大宝对酒格外着迷。那些饮酒的常客喜欢这愣头愣脑的孩子,总把他招呼到桌子旁,用筷子沾一滴酒,举着问大宝:宝贝儿,想尝尝吗?大宝一个劲儿点头。酒客便说,你叫我声爸爸,我让你尝。大宝毫不犹豫,叫道:爸爸。酒客故意为难他:大点儿声叫。大宝扯开嗓子喊:爸爸爸爸……酒客让他拿嘴嗍了嗍筷子上酒,然后再让他吃口凉拌猪耳朵什么的。

柜台那头郑掌柜奔过来,半真半假地给儿子后脑勺一巴掌,说,逮谁管谁叫爸爸,有老子一个爸爸还嫌不够。去,到那边桌送壶酒去。大宝跑去取酒。酒客开怀地乐,说郑掌柜,你儿子好酒、懂酒,将来经营酒馆比您强。郑掌柜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其实大宝泡酒馆,并不为喝便宜酒,或贪图吃口猪耳朵什么的,他是为了听电匣子。天津人管电子管收音机称“电匣子”,那年代电匣子并不普及,整条荣业大街就郑崇德家有,郑掌柜将它放在酒馆,从早到晚地放,一为招揽酒客,二为显摆自家存货。大宝在家听不到电匣子,便跑酒馆里来听。他喜欢听评书,听电匣子里边播的评书,尤其对名满津门的童一震说的评书着迷。常常呆站酒馆中央,手拿抹布听得如醉如痴,嘴情不自禁地跟着嚅动,听到故事高潮时,竟手舞足蹈,摆起武打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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