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儿童文学作家，诗人，散文家。现任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诗刊》主编，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先后出版过《大象法官》《鹅鹅鹅》等十四部儿童诗集；《波斯猫》《墨趣与砚韵》等三十余部散文随笔集；《鸟石的秘密》等十一部幼儿童话；《鹅背驮着的童话——中外儿童文学管窥》等两部评论集以及诗集《心帆》《诗歌的荣光》等。2009年出版了《高洪波文集》（八卷本）。曾获过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庄重文文学奖、冰心奖、陈伯吹奖、中国少儿出版社“金作家”等奖项。

彩蝶栖落的夜晚

——夜到海拉尔

一千只，或者更多的

硕大的彩蝶

亮开翅膀，栖息

海拉尔的夜顿时目光炯炯

蝴蝶形的路灯

闪亮在草原深处的小城

伊敏河，用涛声和倒影

为群蝶之舞大声喝彩

喝彩。彩色的彩，彩蝶的彩

五颜六色的彩

梦幻与憧憬并存的彩

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

酿造出的那种醉人的彩

一千只，或者更多的彩蝶

栖落在海拉尔夜色中

每一次闪烁，都照亮

游子回乡的幽深的路

2011年6月20日晨

兴安岭走笔

大兴安岭不高

我走上时浑然不觉

直到在达尔滨罗

看到大朵大朵的兴安紫鸢

冲我无邪地微笑时

才知道，这是大兴安岭腹地

成群的牛虻，恋人般热情

以一种盲目的无畏与执著

不间断地冲刺我裸露的手臂

后来才知道它们的绰号

林区第一批“志愿者”

专为客人送“红包”

阳光直泻，湖水烁金

风带着松香味道，扑向怀抱

坐在湖边小栖

几只野兔在脚下徘徊

哪只是雌，哪只是雄

扑朔迷离而又意味深长

火山弹聚集在路旁

告诉我当年如何

从地心深处弹起

又轰然落地

苍绿色的苔藓上

白芍药在宁静开放

坚硬与柔美的和谐

火山是大兴安岭的籍贯

走上大兴安岭时，不知不觉

登上大兴安岭时，林风和畅

大兴安岭的泉水很凉

我悄悄走进草原民族的后院

洗一洗旅尘

向大兴安岭报到

致白桦林

银衣闪亮的天使

亭亭玉立在山冈

站成一堵白色的墙

碰疼我惊喜的目光

万绿丛中的洁白

似雪、似玉、似云

大兴安岭的白桦林

高贵中有几许温馨

美丽的白桦树

华丽的白桦林

群峰因你更苍翠

你是大兴安岭之魂

雷击木

——在大兴安岭见到一棵雷击木

黝黑的面庞

严峻若山神之脸

承接住雷暴的一击

身躯仆倒，树根犹存

伴绿色森林歌吟

雷击木，确认自然的一次施虐

记录木质生命的一次抗争

据说雷击木避邪

或许打击到极致之后

一切便无所谓了

这是定数，还是传说

依傍雷击木，手抚黑树皮

我轻轻说道：我听见了雷声

还在你身体里贮存

河流与湖泊

据说呼伦贝尔

有三千条河流

甘河、诺敏河

伊图里河、根河

莫尔格勒河、海拉尔河

它们弯弯曲曲，行进在绿色草原

或深或浅，把水草和鱼儿

用浪花向人们推荐

据说呼伦贝尔

有五百个湖泊

呼伦湖、贝尔湖

七仙湖、达尔滨湖

它们收集雨水与河流

像古玩收藏家般珍惜

轻易不展示给人们

河流与湖泊

使草原丰饶，空气湿润

河流三千与湖泊五百的数字

是一位诗人悄悄统计的

这是在三十年前

她年轻时的一次冒险

如今，她说

我的泪，存贮在心中

也成为一座湖了

6月21日 大杨树镇

鄂伦春人

——鄂伦春人在中国，据统计有八千余人

六十年，一个甲子

八百人的种族

繁衍成八千人

八千个鄂伦春

八千个歌手，八千个猎人

八千个大兴安岭的森林子民

塔如梅、何平花、依曼

林杰、凌云、空特勒

每一个名字牵引一个故事

在多布库尔猎民村

八十岁的奶奶飞身上马

身姿矫健如雄鹰

七十岁的猎人告诉我

三枪猎取两头熊

三十年前，在一个五月的清晨

鄂伦春、鄂伦春

放下猎枪是进步的选择

还是对现代文明的依存

铸剑为犁，走出森林

把希望种植在土地上

把篝火点燃在城市中心

猎人曾经是一种身份

角色转换之后

鄂伦春还是鄂伦春

仍然是兴安岭最优秀的子民

库图尔其

——阿里河镇有一座巨大的文化广场

库图尔其

吉祥福地

大兴安岭莽莽森林里

一块人工雕琢的碧玉

为篝火而诞生

被歌声而哺育

因舞蹈而施工

被欢乐所设计

民族的图腾柱

在白云间耸立

山神铜铸的面庞

威严中又饱含期冀

夜色弥漫，星光四溢

篝火燃烧浓郁的诗意

库图尔其

吉祥福地

跨越千年的一幕

大兴安岭最壮观的戏剧

哦，库图尔其

我祝福你

2011年6月22日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

走过布苏里山庄

——军事基地，建于1970年

走过布苏里山庄

走过消逝的岁月

冰雪上的厮打和搏击

意识形态的决裂

以及遥不可及的国家利益

淹没于一片绿色的蓊郁

布苏里，曾让一个超级大国

心惊胆战之地

中国的元帅们

憧憬歼敌的理想阵地

绝密的所在

九个巨大的洞窟

五十万吨的存贮

为阻击曾经的盟友

和曾经的强敌

大兴安岭腹地的一隅

变成了神秘布苏里

时间抹去绝密

但抹不去记忆

化剑为犁的欣喜

也许拉动当时的经济

把钢筋水泥投入到兴安岭

如今收获一个特殊的旅游区

此刻，中国南方的海面上

仍有人磨刀霍霍，挑起战机

于是，布苏里山庄

留给我们沉重的启迪

嘎仙洞题记

拓跋焘叮嘱李敞的时候

我想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魏太武帝思念故乡和祖先的业绩

怀念和祭奠是对现实的鼓励

从山西大同一路走来

越过千重山万道岭

以及无尽的河流

李敞找到鲜卑旧墟石室的时候

我料定是一个秋风飒飒的下午

拨开洞口的枯草，用黄牛白羊祭祀

然后，把隶书刻写在石壁

刻工使用的凿石工具

以及挥洒自如的毛笔

已经不再有弓箭和杀伐气息

从这里走出的鲜卑部落

在踏出森林游牧草原开始

便义无反顾地纵马驰骋

改写历史的笔，是战马的马蹄

一座洞窟，是一座密室

一座洞穴，是鲜卑旧墟

保存远古祖先的历史

和遗传密码般的记忆

嘎仙早已离开这洞穴

嘎仙留下神迹和后裔

嘎仙河用流水诉说往事

大兴安岭差点守住永恒的秘密

然后秘密没能守住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座鲜卑旧墟石室

旧墟是坍塌的建筑物

而这座石洞，是宇宙大睁的眼

望穿岁月，望穿历史

望穿许许多多的世纪

嘎仙洞，你注定是草原民族

登上历史舞台的化妆室

一旦登场，就演出一场

有声有色，金戈铁马的戏剧

“拓跋过后无鲜卑，

或在你我血脉中”

我庆幸自己去年在大同

无意中写下的诗句

在这里得到认可和赞许

听鄂伦春小调

童年熟悉的旋律

欢快跳跃清新

陡然在耳畔响起

遥远顿时变得亲近

在鄂伦春人中间

听鄂伦春小调的歌吟

小调的作者是一个汉人

今年八十七岁的王肯

王肯为鄂伦春朋友

捎来热诚的书信

他把年轻的美好记忆

留在大兴安岭森林

骑马挎枪的鄂伦春

如今住进了猎民新村

他们养野猪，种大棚菜

他们努力适应新的生存

鄂伦春，勇敢的鄂伦春

鄂伦春，质朴的鄂伦春

一只小调传唱了几十年

经典常常这样诞生

2011年6月22-27日呼伦贝尔.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