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6月的一天，母亲韩启民（时任冀中献县县委副书记）突然接到冀中区党委的通知，让她到西柏坡报到，准备出国去参加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第二次代表大会。

接到通知后，母亲热泪盈眶，激动不已。母亲在回忆录中感慨地说：西柏坡是毛主席、党中央居住的地方，但自己还没去过。作为一名农村女青年，作为革命营垒中的普通一兵，要出国参加国际民主妇联大会，不是共产党领导干革命，这是她永远不敢想象的事情啊！

一

没过几天，母亲向西柏坡集合地出发了。在途经华北局所在地平山县的郭苏村时，母亲受到时任华北局副书记刘澜涛伯伯的接待。刘澜涛伯伯与母亲谈了此次出国的意义，他对母亲说：“多少年来，中国妇女还没有正式组团出过国，你们这次组团出国属于首次，一定要圆满成功。”之后，他还以组织的名义给了母亲40元钱，并且对母亲讲：“你这次出国，不是代表你个人，而是成千上万中国妇女，要买一些零用东西，15元钱（临来时组织上已经给了母亲15元零花钱）管什么用。”

第二天，刘澜涛伯伯派马车把我母亲送到中央妇委驻地东柏坡。在这里母亲见到了帅孟奇、李培芝、杨之华、罗琼和朱丹华等妇女运动的革命先驱。在中央妇委休息一天，母亲就被组织送到了中共中央驻地西柏坡村。在那里，母亲受到了敬爱的中央妇委副书记邓颖超的热情接待。同时也见到了刘少奇副主席、周恩来副主席和朱德总司令，聆听了他们的谆谆教诲。

母亲在回忆录中说：刘副主席见了，周副主席见了，朱总司令见了，能不能见到毛主席呀？母亲暗暗地期盼着。

第三天，母亲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毛主席要接见出国参会代表！

这时，来到西柏坡的代表有：高升阿姨，她是晋冀鲁豫解放区太行区以领导百日纺纱运动而著名的劳动模范，时任县妇联主任;著名作家丁玲阿姨;在中央外事办公室工作的吴青阿姨;张琴秋阿姨，她是妇女代表团副团长。

下午3点，张琴秋阿姨带领大家，集合在中央妇委门前。不一会儿，从西柏坡方向驶来一辆敞篷吉普车，车的后排坐着邓颖超副书记，前面坐的人身材高大魁梧，正微笑着向大家招手，那就是敬爱的毛主席！车一停下，毛主席就下来和大家一一握手。毛主席和大家热情握手之后，说：“同志们请上车吧。”

大家上车后，车飞快地开到离东柏坡约1公里的地方停下来。毛主席带领大家下了车，警卫员搬着行军床，其他人提着几个小马扎，走到一棵古老的大树下面。看样子，这里好像是毛主席来过的地方。毛主席在这里与大家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作了重要指示。

毛主席坐在行军床上，其他同志有的坐在行军床上，有的坐在小马扎上，母亲和高升阿姨坐在离毛主席三步远的土墩上。毛主席见状连声招呼：“都坐这边来吧。”母亲急忙过来从张琴秋阿姨手中接过马扎，坐在了毛主席的身边。

毛主席高兴地问了高升阿姨、吴青阿姨和母亲等人的姓名、工作地区和单位，又问邓颖超副书记，代表团去多少人，还有哪些代表等。邓颖超副书记都一一作了回答。

接着，毛主席又问：“知不知道，国际妇女代表大会改在芬兰了。”

张琴秋阿姨说：“不知道。”

于是，毛主席给大家讲了芬兰的情况，又讲了整个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还很有风趣地讲了一些古今中外的故事。毛主席興致勃勃地和大家谈了两三个小时。太阳快落山了，毛主席又用车把大家送回东柏坡。

见到了毛主席，母亲高兴得一夜都没能入睡。

过了两天，妇女代表团又来了一位代表，叫汤桂芬。她是上海的女工领袖。

出发之前，周副主席给代表们作了一次国内外形势和任务的报告，并激动地说：“同志们，送你们的时候在西柏坡，到你们归国的时候，我们将在北平欢迎你们。”说到这里，下面爆发出一阵掌声，同志们的心中都像大海一样翻腾，大家虽然不知道北平何时解放，但坚信离北平解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二

1948年6月底，妇女代表团由副团长张琴秋阿姨带队，从西柏坡出发。蔡畅团长在哈尔滨等候。

当时，从北线进入哈尔滨极其困难，只好绕道山东，经渤海，走大连、安东（今丹东），至朝鲜新义州，然后进入哈尔滨。

代表们和随行人员乘坐两辆敞篷卡车，一站一站地来到山东省靠海的里岛。在这里，妇女代表团里增加了一位叫李兰丁的代表，她是从华东野战部队医院来的先进护理工作者。

在里岛，华东局负责人饶漱石伯伯接见了大家，并请大家吃了一顿饭。席间，饶漱石伯伯给大家讲了华东的形势，还讲了国民党军对海上的封锁情况。他说：“烟台、青岛还有敌重兵把守，公海上常有敌人来往海上的舰队，另外还有巡逻艇，经常搜查船只。我们已经准备好两只小轮船，请同志们分乘这两只船去大连。”还说，准备了一些金条和大洋，若碰到敌人搜查，船长就用它来收买和贿赂敌人。如遇到不吃贿赂、捣乱的敌人，可能就会出点麻烦，甚至遇到敌舰的围攻，请同志们提高警惕。为防万一，华东局还做好了解围营救的准备。

饶漱石伯伯又说：“你们这次除顺利地通过外，还给东北局带着中央文件，身负重任，遇到敌人搜查，一定要沉着、冷静，会应付敌人。为了安全起见，一要化装行动，二是不带武器，所有枪支一律留下由我们保管。”

在所带的中央文件中，有毛主席亲笔写给沈钧儒、李济深等民主党派知名人士的信函。在西柏坡时，中央领导交给了吴青阿姨，让她带到大连市委，再由大连市委转交本人。另外还有中央带给东北局的几箱文件。

华东局为代表们准备了许多缴获的衣帽鞋袜等物品，作化装用。

第二天傍晚，代表团的同志化装后，分乘两条小轮船奔大连方向出发了。

海上一处处的亮光，大多是敌人的军舰和汽艇。代表们的船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停一会儿就又走。

翌日上午10点钟，代表们乘坐的两条船先后顺利到达大连。

大连市委为代表们举行了欢迎午宴。晚上，市委负责同志又讲了大连的形势。晚上代表们乘车到达了新义州并住在中国驻新义州领事馆。第二天早晨由新义州出发，经图们江、牡丹江，最后顺利到达哈尔滨。

到达哈尔滨时，妇女代表团里又来了一位内蒙古代表，叫乌兰，在部队担任团长，据说能够双手使枪，在百米之内弹无虚发。

原来说国际民主妇联代表大会在芬兰召开，等代表们到达哈尔滨之后，又听说芬兰发生了什么问题，究竟在哪里召开，还要等候通知。

这段时间，母亲和代表们除准备出国用的宣传资料，制作服装，到工厂参观外，还听取了李富春伯伯所作的东北形势报告，列席了全国第六次工人代表大会和东北局召开的县委书记会议、妇委工作会议等。同时，母亲还看望了开创冀中平原抗日根据地的司令员、时任东北铁道部部长的吕正操伯伯和刘沙阿姨等从冀中来东北工作的老同志、老战友，异地相逢，备感亲切。

妇女代表团的全面工作由蔡畅团长负责，张琴秋阿姨和区梦觉阿姨作为副团长协助她工作。

10月，接到通知，会议改在匈牙利布达佩斯召开，催促中国妇女代表团赶快启程。

鉴于高升阿姨缠过足，不便出访，蔡畅团长向中央请示，建议将高升阿姨留下。这样代表共有11人：蔡畅、张琴秋、区梦觉、丁玲、吴青、乌兰、陆璀、蒋金涛、李兰丁、湯桂芬和韩启民。另外还有两名翻译，一位叫张锡畴，一位姓冀。

10月下旬，代表们从哈尔滨出发了。吕正操伯伯亲自给代表团安排了专车，并到车上送行，亲切地祝愿蔡畅和同志们一路顺风，胜利归来。车行至中苏边界时，代表们改乘飞机，飞赴莫斯科。

“莫斯科到了，莫斯科到了！”

飞机工作人员操着流利的普通话告诉大家。母亲将头靠在机窗边，俯视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激动得流出了眼泪。蔡畅团长见母亲满面泪水，竟扑哧一声笑了：“启民，擦擦脸，高兴高兴，中国妇女在外国朋友面前流泪多不好呀。”

苏联反法西斯妇女委员会的同志到机场迎接代表们，然后把代表们送到宾馆。苏联反法西斯妇女委员会主席尼娜·波波娃去宾馆看望代表们，并与蔡畅团长交谈了国际民主妇联代表大会召开的有关问题，谈得是那样亲切，那样诚挚，意见完全一致，充分显示了苏联人民和中国人民兄弟般的友谊。波波娃和蔡畅都是国际民主妇联的副主席，主席是法国女科学家尤琴妮·戈登。

代表们在莫斯科停留了两天，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然后就乘火车去匈牙利了。

三

国际民主妇联代表大会会址设在布达佩斯的国会大厦里。会议召开期间，从国内传来了解放军攻克长春和沈阳的消息。匈牙利各家报纸在头版头条发表了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与会代表对中国妇女代表团非常热情和尊重。中国代表把从国内带去的毛主席的8寸照片发给了与会代表，并签上“毛泽东主席”几个汉字。她们手捧毛主席的照片，不住地喊着“中国，毛泽东”，还纷纷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让中国代表签名留念。与会代表拿着毛主席的照片和中国代表签名的笔记本，高兴地把中国妇女代表团的成员举了起来，“乌拉，乌拉”像抛彩球一般地抛了起来。然后和代表们亲吻和拥抱，庆祝中国东北解放。

在招待全体与会代表的盛大宴会上，各国代表向中国代表团祝贺中国东北的解放。匈牙利共产党总书记拉科西举着酒杯，走到蔡畅团长面前向她敬酒。

当蔡畅在大会上发言时，当蔡畅再次当选为国际民主妇联副主席时，会场内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会议期间，还专为中国妇女代表团举行了几个座谈会和记者招待会。其中蔡畅团长和区梦觉副团长为一组，到匈牙利党校介绍和回答关于中国共产党建设方面的问题。母亲和乌兰阿姨一组，参加军事座谈会，介绍和回答关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开展敌后和敌占区武装斗争的有关问题。军事座谈会开始了，母亲一看四五十人，多是匈牙利的将领和军官，内心紧张了，心想自己这个土八路能回答这些军事行家们提出的问题吗？这不是班门弄斧吗？乌兰阿姨也很紧张，但她鼓励母亲：“放松点，别着慌，我一定配合你。”

没有退路，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座谈会上，根据所提问题，母亲谈了中国敌后抗战，谈了冀中的地道战、交通战，这些使匈牙利将军们感到惊奇，他们称赞这是战争的奇观。由于这些年的斗争实践，毛主席的军事思想母亲还是知道的，在理论上讲不清楚的，就讲实际的。还讲了进出张家口的战略意义。乌兰阿姨讲了内蒙古对敌武装斗争的若干问题。回答完将军们的提问，场内爆发起了热烈的掌声。

会后，蔡畅团长很满意地说：“两员小将谈得很好，也为中国妇女壮了门面。”

代表大会结束后，组织代表去各地参观，作报告。母亲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和丁玲、吴青、李兰丁、汤桂芬，还有美国代表团的代表，去了距布达佩斯100余公里的一个中等城市。在群众大会上，汤桂芬阿姨讲了上海反帝反封建的工人运动。晚上这个市的市长举行招待会，宴请中国代表团和美国代表。席间，欢迎代表唱歌，中国代表团的几位同志先是合唱了一首抗战歌曲，博得众人的热烈掌声。接着，美国代表也唱了一支歌，受到热烈鼓掌。紧接着，汤桂芬阿姨又唱了一首《渔光曲》。歌声毕，美国代表又唱了一支歌。众人又欢迎中国代表团再唱一支。那情景和部队拉歌差不多，形成了一种对立之势。由于美国代表受到同样欢迎，中国代表们很不服气。丁玲阿姨低声对母亲说：“大韩，你唱段京剧，压压她的威风。”

其实，对京剧母亲不是真懂，但心里有一个念头：不管怎么样，要压倒美国人，就是唱跑了调也要唱。于是母亲就鼓起勇气唱了一段《打渔杀家》。

好家伙，想不到一下子把气氛烘到高潮，全场掌声、呼喊声响成一片，经久不息。市长持杯前来敬酒，并要求母亲再唱一段。丁玲阿姨又说：“再唱一段。”于是母亲又唱了一段。

在热烈的掌声中，市长又向大家敬酒，还跷起大拇指赞扬中国代表团。

12月上旬，代表们圆满完成了参加会议和在匈牙利参观学习的各项任务，由布达佩斯乘火车回到了莫斯科。在莫斯科停留了半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由苏联反法西斯妇女委员会的同志陪同，蔡畅团长率领代表们首先来到位于莫斯科市中央的红场。大家怀着敬仰和虔诚的心情，缓缓步入列宁纪念馆，瞻仰了列宁遗容，向他敬献了花圈，并三鞠躬，表达了中国妇女的深切怀念和哀悼之情。接着，代表团参观了列宁和斯大林展览馆。之后，参观了克里姆林宫。

大家还参观了莫斯科香水厂、幼儿园、妇产科医院。并由一位女少将陪同参观了莫斯科市容、地下铁道、商场等。而后又参观了距莫斯科90公里的集体农庄。最后，由一位苏联政府官员给代表们介绍了苏德战争和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等情况。代表们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同时在与苏联各界朋友的接触中，大家也介绍了中国革命和妇女解放运动的一些情况，增进了中国妇女同苏联妇女之间、中国人民同苏联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和革命友谊。

1948年12月底，母亲和其他代表圆满完成了出国任务，带着友好国家的深情厚谊，由莫斯科乘火车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