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海

我的祖籍是山西省昔阳县，就是“农业学大寨”的大寨所在的那个县。我出生在河南开封，14岁上山下乡，15岁参军来到北海舰队。先在训练团学习了几个月的专业，然后被分配到驱逐舰支队。该部队组建于1954年10月25日，是新中国海军的第一支驱逐舰部队，驻地在青岛军港的3号码头，1986年迁往青海海军基地别处的码头。属于海军的一类作战部队，级别为正师，相当于陆军的甲种师。

我很荣幸在这支英雄的部队工作了36年，是在这个支队工作时间最长的一名水兵，从战士干到舰长、参谋长、支队长。我先后在我国第一、二代驱逐舰的五条舰，鞍山舰、太原舰、银川舰、开封舰、大连舰上工作过。1954年、1955年我国先后从苏联引进了四艘驱逐舰（时称雷击舰），被誉为“四大金刚”，鞍山舰、太原舰就是其中的两条。这两条舰退役后是幸运的，鞍山舰现在青岛的海军博物馆，太原舰现在大连的老虎滩，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还在发挥着作用。我参与了“开封”舰的接舰工作，在大连舰从副长到舰长一共干了8年。

我担任支队长的那些年，正值当时台海局势比较紧张，支队作为中央军委的应急机动作战部队，是海军的拳头部队，常年担负着十分繁重的战备训练演习、外事以及武器装备试验任务。那段时间，也是这支部队历史上军事斗争准备任务最多、最重、最艰巨的时期。

郝将军，曾有一种说法：当时为了迷惑国民党，“四大金刚”回到码头就用油漆重新改写舷号，有这样的事吗？

没有，绝对没有！这是演绎。不过我们支队倒是改过两次番号，这四条舰的舷号也由201～204改为101～104。

部将军从军40多年，当了一辈子水兵，见证了人民海军成长壮大的光荣历史

当记者请他谈谈这些年他最值得回忆的事情时，他说：“最让我难忘的是2002年中国海军第一次环球航行。虽然多年过去了，但我仍清楚地记着那时所发生的一切”

环球壮举

我国海军第一次环球航行，是由驱逐舰一支队的“青岛”号导弹驱逐舰（舷号113）和青岛基地的“太仓”号综合补给舰（舷号575）共同完成的。时任北海舰队司令员的丁一平将军担任指挥员，我和王登平担任副指挥员。2002年5月J5日编队从青岛港起航，9月23日返回青岛港，历时132天，航行33000多海里，成功跨越了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远涉了亚洲、非洲、欧洲、南美洲、大洋洲，顺利穿过了J5个海峡水道、22个海或海湾、45个群岛，横跨68个纬度，6次穿越赤道、7次成功避开大风浪和强低压气旋的影响，战胜了马六甲海峡的风暴，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北大西洋的涌浪，加勒比海的高湿高盐，红海、太平洋的高温，圆满完成了对（新加坡樟宜港、埃及亚历山大港、土耳其阿克萨斯港、乌克兰塞瓦斯波托尔港、希腊比雷埃夫斯港、葡萄牙里斯本港、巴西福塔莱萨港、厄瓜多尔瓜亚基尔港、秘鲁卡亚俄港、法属波利尼西亚帕皮提港等）10国10港的友好访问，创下了人民海军史上访问时间最长、访问国家和港口最多、航程最远的军事外交新纪录，实现了“展民族形象、扬国威军威、促和平友谊、创环球壮举”的总目标。

对这次环球航行，党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高度重视。江泽民、胡锦涛同志亲自审定了出访计划，江泽民同志指示：“这是大事，关系到我国我军的声誉，务必要周密计划，严肃认真，做到万无失。”李岚清同志在葡萄牙接见了编队全体官兵。军委其他领导利用有关重要场合向外界公开宣布了此次任务，并指示为舰艇编队全体官兵定做了专门的出访服装。总参谋部对出访编队实施全程指导。出访过程中，全体官兵始终坚决贯彻军委、总部和海军的指示精神，以威武之师、文明之师、和平之师的良好形象，向全世界展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跨越式发展的最新成就，最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致力于维护世界和平、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坚强决心，在中华民族航海史和人民军队建设史上谱写了新的篇章。对此，总参谋部在发给编队的贺电中给予了高度赞扬，指出：“海军舰艇编队首次环球远航，是对建军七十五周年的历史纪念和向党的十六大的最好献礼，是我军配合国家总体外交大局的一次重要军事外交行动，是展现我国综合国力和军事实力的重要窗口，是对海军装备性能、部队战斗力及官兵素质与意志的综合考验。”

前无古人

迄今为止，其规模在我军历史上也是空前的。继此次环球航行之后，2005年，也就是纪念郑和七下西洋600周年的时候，台湾海军“敦睦”舰队进行了环球远航训练：2006年，“大洋一号”科考船完成了我国首次环球科学考察任务：2005年2月至2006年11月，由深圳七名公司老总组成的“纵横四海”船队分两段完成了我国首次民间环球航行；2012年，郑和舰进行了环球航行：今年由青岛人郭川完成了自驾环球航行。但诸如此类的航行，就意义和影响来讲，都比不上2002年中国海军的第一次环球航行。这次航行是中华民族自明朝郑和七下西洋之后又一次伟大的壮举，可谓举国关注、举世瞩目、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军舰是流动的国土。”每当我们访问一国军港时，总会得到驻外大使、武官和相关中资机构真诚、热情的欢迎。尤其令我们感动的是每到一个国家的港口，总会有当地的华侨华人、留学生、中资机构的代表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军港，参观我们的军舰。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华侨在晚辈的陪同下，跋山涉水走很远的路来参观。当他们看到新中国制造的军舰不远万里来到他们居住的国度，抚今追昔，激动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们向我们赠送礼物、食品和当地的土特产，争着和我们的水兵合影留念。那种血浓于水的同胞之情，现在回想起来，仍令我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忘怀。

这次环球航行访问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在中国海军史乃至世界航海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实现了中华民族的千年梦想，填补了中国航海史、世界航海史的空白。

获益良多

编队指挥舰113舰和综合补给舰575舰，都是我国自行研制生产的新型舰艇，在长达3万余海里的航程上，编队在组织指挥、军事训练、装备技术、后勤保障、思想作风等方面，都经受住了陌生海域航道、复杂海情国情、大风浪、大外交的严峻考验，全面检验和提高了编队的全球导航定位能力、全球指挥通信能力、全球连续航行能力、全球气象分析掌握能力、全球航行的综合保障能力和官兵心理、生理上对艰苦环境的适应能力，充分证明了经过短短五十多年发展的人民海军已完全具备环球航行访问的能力，标志着人民海军的现代化建设已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这次航行不仅创造了我国海军历史上的许多第一次，更重要的是这次航行开拓了我们的眼界，对海洋战略、海权意识有了全新的认识，对日后加强海军建设，提高国民的海洋意识都起到了一个很好的促进作用。

这次环球航行带给我们的启示是多方面的，就个人感受来讲，用三句话可以高度概括，这就是：增强海洋意识，建立强大海军，真正走向深蓝。

海洋寰宇

通过这次环球航行，我认为有些收获是值得我们记取的。第一点，要增强海洋意识。增强海洋意识，更新海洋观念，对于今天的中国，也许比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更加重要。对于海洋的地位和作用，古今中外许多贤人哲士曾有很多精辟的论述。古罗马哲人西塞罗有句名言，“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美国海军战略理论家马汉则指出：“海上力量是使得一个濒临于海洋或借助于海洋的民族成为伟大民族的秘密和根据”，“是统治世界的决定因素”，“是历史的钥匙。”我国明朝著名航海家郑和也讲过：“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也讲过：“国力之胜衰强弱，常在海而不在陆，其海上权力优胜者，其国力常占优胜。”我国历史上曾有过辉煌的航海壮举，徐福东渡，法显越洋，郑和七下西洋。但明清以来，封建王朝奉行严厉的海禁政策，重陆轻海，闭关锁国，致使我们的海洋意识、海洋观念落伍了。在这方面，我们国家、军队甚至民众，包括海军，与外国相比，确实存在不少差距。

我们访问希腊时，正逢希腊每两年一次的海军周。当时希腊总统率领全体军政要员到海上检阅海军舰艇编队，接见海军将士，并发表了重要讲话；中小学生有组织地到海军舰艇上参观，伴有丰富多彩的庆祝活动、展览、报告会。还有我们访问的葡萄牙，这是个很小的国家，但同样对海军、海洋有极大的关注，在里斯本到处可以看到与海军相关的雕塑、要塞和各种纪念物。里斯本有个著名的帝国广场，那里有个大发现碑是1906年初建的。碑前广场的大理石上镌刻着葡萄牙当年通过航海发现的世界各地的地名。你和当地人谈及此事，他们不认为这是殖民侵略，而是大发现，是很荣耀的事。著名的航海家达·伽马、麦哲伦都是葡萄牙人，都是令该国民众感到很自豪的。葡萄牙有一座很著名的海军博物馆，该国从八世纪到近代的著名军舰和显要人物的军舰和座船都在那里保存着。从我们访问过的国家，可以举出很多这样关注海洋、海权、海军的例子。如厄瓜多尔，海军是贵族，海军的待遇是地方同级别官员的十多倍。

而在我们呢？包括大连、青岛、上海、广州这些海军部队相对比较集中、接待外国军舰来访任务比较多的沿海对外开放大城市，海军特色并不鲜明，没有浓厚的海洋味、海军味。走在这些城市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与海洋、海军有关的纪念物、雕塑。环球航行结束后，我们曾向当地政府领导建议青岛是海军城，又恰逢北海舰队完成了在中国海军史、世界航海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环球航行，我们是否应该在青岛五四广场或其它地方建个纪念碑呢？但一直到现在，这个纪念碑也没有建起来。

过去我们在珍宝岛、对印自卫反击作战、对越自卫反击作战，都是寸土必争的，但我们在海洋方面做的怎样昵7我们300多万平方干米的海洋国土，近

半与外国有争议。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但我们的海洋意识淡漠则是不争的事实。过去我们的教课书上只讲我国的国土面积是960万平方千米，对300多万平方千米的海洋国土则很少提及，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失误吗？在人民海军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没有自己的海军节，直到1989年2月才把4月23日成立华东军区海军的日期作为人民海军成立日。但就是现在，不用说普通民众，就是军队中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海军节呢？过去我当支队长的时候，每逢这一天，军舰都要挂满旗，组织庆祝活动，纪念这个节日。再比如军舰对外开放的问题，美国的军舰包括航母都开放，让游人参观，而我们呢7当然现在比过去好了一些，军舰执行演习、出访、护航等任务时让媒体记者上舰报道了，这在过去是很难想象的。

建大海军

第二点，要建立强大的海军。美国是大海军，俄罗斯也是大海军，凡是在世界上有影响的大国必定有大海军。纵观世界大国强国的崛起历程，无一不与发展强大的海军有关。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地曾经有1000多万平方千米，是国土面积的120倍——西班牙也是如此，历史上的第一次环球航行就是西班牙搞的。英国国土面积也很小，但它在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后，迅速发展，其海外殖民地曾经有3350万平方千米，是其国土面积的130多倍！美国更是如此。

海军强则国家强，这是一条真理。二十一世纪是海洋世纪。我国现在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我们是海洋大国、海军大国吗？在钓鱼岛、黄岩岛、南海问题上为什么我们底气不足？主要是海军不行。现在我们的国民经济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外向型经济，原油、原料大部分靠进口，制成品大部分要出口，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来保护，行吗？

当年毛主席也不是不知道海军的弱小。西沙海战之后，毛主席对当时的海军政委苏振华讲：“我们的海军是这个。”毛主席边说边向苏振华伸出了小拇指。但当时有条件吗7建设强大的现代化海军，它既需要有强大的科技研发能力，又要有雄厚的资金支持。举个例子，当年112舰（“哈尔滨”号，113“青岛”号与之同级）在锦西海试，我是主要参与人之一。我们曾邀请40集团军118师的师团领导上舰参观。他们的师政委转了一圈，连声说好，然后他突然问我这艘军舰造价多少？我告诉他十几个亿人民币（现在“沈阳”舰、“石家庄”舰造价达几十亿人民币）。他感慨地说：“这些钱够我们一个陆军甲种师（齐装满员）10年的花销了！”你可能要问了，花这么多钱值吗？我说值！112舰装的是美国的LM2500燃气轮机和德国MTU的柴油机，它们的质量非常好，在长时间的航行中没出过什么毛病。当然这些机器也是很贵的。后来，美国人对我们实施严厉的军控，我们搞不到LM2500，只好使用乌克兰的燃气轮机，价钱是比较便宜，但质量还是逊色不少。关于现代化武器装备，我们要坚持两条腿走路，既要立足国内独立自主研究，也要积极争取外援。这几年外国媒体对“辽宁”号航母炒得比较热，他们都在惊叹我们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它修好了。其实，航母的十大关键技术，多年前我们就开始组织攻关了，另外当时我们购买瓦良格时，船上几乎所有的设备都拆掉了，但动力系统中的8台锅炉、4部主机、4套减速齿轮装置并没有拆下来。据说，乌克兰人原来是要都拆下来的，但在施工过程中出了事故，死了人，船方迷信，就放弃了。就这样，它们幸运地被保留下来了，为后来我们的续建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如果不是这样，辽宁舰不会这么快就入列服役的。

郝将军，到现在“航母无用论”还有相当市场，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这完全是鼠目寸光。这些人动不动就讲我们要航母干什么用？解决台湾问题用得着航母吗？南海用得着航母吗？这说的没错。但航母是大国的象征，是一种真正的威慑！某些武器不是非得要真正使用才去研制它。举个例子，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勒紧裤腰带搞出了两弹一星，原子弹用过吗？没有！但如果你没有，那就不能算有影响的大国。有了，搁在那儿，不用也是威慑。你能想象出我们这样一个大国，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如果没有核武器、洲际导弹，会是个什么样子吗？更何况航母是常规武器，是要在未来维护国家海洋权益中真正发挥巨大作用的。

任重道远

第三点，要真正走向深蓝。在这次环球航行访问过程中，随处可见美国、法国等国的海军舰艇在世界各大洋上巡航。在新加坡、苏伊士运河、土耳其、地中海、加勒比海、巴拿马运河、秘鲁，我们都遇到了美国军舰。回顾我们建国之初的海军战略，依当时的客观条件，我们只能依托陆地，搞“空潜快”，海军飞机、潜艇和鱼雷快艇，只能在12海里内活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时任海军司令员的刘华清提出了近海防御的海军战略，向外走的远一点了。下一步，我们要走得更远，要真正走向深蓝、走进世界各大洋。拿什么走向深蓝，航母就是走向深蓝的必须！只有一艘“辽宁”舰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制造第二艘、第三艘甚至更多的航母，不但要有常规动力的，还要有核动力的。有了航母，再配合现有性能优良的六七千吨的大驱逐舰，四五千吨的大护卫舰，先进的常规潜艇、核潜艇，组成浩浩荡荡的航母编队走向深蓝，走进世界各大洋，那是何等的雄伟、何等的壮观！当然。即使到那时，我们也不会侵占别人的一寸领土，只是能够更好维护国家的海洋权益和海外利益而已。但目前，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尽管近些年我们也派军舰出一访问、执行亚丁湾护航任务、与外军进行联合军演，在世界各大洋出现了中国海军的身影，但这些都还只是初步的。我们海军建设水平与我国的大国地位还不相称，与完成使命任务的要求还有不少差距。比如我们现在与外国海军搞联合演习，大多仅限于编队航行、通信联络、海上搜救、护航护渔、海上补给等基础性科目，实战性不强。要真正走向深蓝，还必须在指挥体制、兵力编组、联合作战、实战化训练、教育管理、后勤装备保障、官兵国际化素养等方面做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要真正具备在远海执行维护国家战略利。最安全的作战能力，随时随地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实现在世界各大洋特别是我国利益攸关海域常态化存在。

党的十八大提出了建设海洋强国的战略目标，提出要建设一支与我国国际地位相称，与维护国家安全和发展利益相适应的强大军队和巩固国防。这对建设强大海军，真正走向深蓝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开辟了新的发展空间，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坚信，再经过十年、二十年的努力，人民海军必定会有一个大的发展，一个质的飞跃，必定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更加坚强有力的力量保证和战略支撑。

[北海舰队司令部办公室的吕贤臣同志为本次采访提供了重要帮助，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