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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俄罗斯坦克生产基地乌拉尔机械车辆厂来说，2014年6月13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有两个有纪念意义的事件，一个是瓦列里-尼古拉耶维奇-维涅季科托夫90岁诞辰，一个是T-72坦克量产40周年。

维涅季科托夫是杰出的坦克设计师，苏联功勋科学家，社会劳动英雄、国家奖金获得者，技术中将军衔，T-72坦克设计方案制定者之一。

繁星中的灿烂光芒

1949年，维涅季科托夫从斯大林装甲坦克学院毕业，作为优秀毕业生分配到乌拉尔机械车辆厂厂属第520设计局，一呆就是40年，从普通技术员干到总设计师。与他一同来到乌拉尔厂的毕业生可谓“群星璀璨”：其中三人成为总设计师，分别是卡尔采夫、维涅季科托夫和绍明。前两人先后担任第520设计局的总设计师，绍明则在苏联另一位坦克大师莫罗佐夫退休后接任哈尔科夫设计局（位于乌克兰）的总设计师；两人成为副总设计师，分别是瓦伊斯布尔德和科瓦列夫；一人成为苏联陆军副总司令，即巴热诺夫；而其他人也都在第520设计局各主要处室担任领导职务。在这片“群星”当中，维涅季科托夫被认为是最富创造潜力、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天才专家。

1954年，维涅季科托夫被任命为主管试验工作的副总设计师，而当时的总设计师则是同学卡尔采夫。主管试验工作的副总设计师这一职务非常特殊，他需要参与和监督坦克研制的整个过程，即从第一张图纸到产品投产。另外，在试验、调试和量产过程中，每一个零部件与系统出现的各种问题，都需要他知道并且提出解决方案。设计局里有数十名设计师，肯定会产生一些相当完美的设计理念，当然也有会一些狂妄傲慢的构想。达些不一定都适用于正在研发的坦克，需要维涅季科托夫逐一甄别。

在T-72坦克及其改进型的研发与量产过程中，维涅季科托夫一直是积极的直接参与者。T-72坦克是他一生中最主要的成就，也是他命运中最沉重的“十字架”，他与T-72坦克一起走过一段极其坎坷的道路。维涅季科托夫在卡尔采夫手下作了20年的副总设计师，是第520设计局绝大多数项目的首席设计师。这些项目包括已投产的装甲汽车试验型、“第140工程”概念坦克、“第150工程”歼击坦克（后来的IT-1坦克）、世界上第一款采用燃气轮机的“第167T工程”坦克。另外，还有一些被迫中止的项目，如“第167工程”（1961年）、“第167M工程”（1964年）以及T-62坦克深度改造项目（1967年）。

受政治干预的坦克研制

上世纪50年代初，苏联政府作出一个没有商量余地的决定：新式中型坦克（后来按照国际通行的标准，被认定为主战坦克）只能由莫罗佐夫领导的哈尔科夫设计局研制，其他单位不得从事相关设计。不仅如此，60年代初，当哈尔科夫的坦克还在图纸上时（往好了说，刚刚造出原型），苏共中央委员会、军工综合体和国防工业部就分别命令全国坦克工厂开始量产莫罗佐夫研发的NST（即日后著名的T-64主战坦克），而实际上这种坦克却还没有搞成功呢！

60年代末，哈尔科夫设计局搞出来的T-64坦克还是“烂泥糊不上墙”，因可靠性很差，遭到部队官兵的诟病。与此同时，北约各国开始研制以M13T-70为代表的新一代主战坦克。1968年，第520设计局终于迎来久违的部长命令，准备研发新型坦克。以卡尔采夫为首的设计师们立即全力以赴，仅用一年时间就研制出“第172工程”，即后来著名的T-72坦克原型车。

就在那段时间内，苏联坦克工业领导层内发生一次“清洗”行动，而且受波及的高官几乎都是“反哈尔科夫派”成员，他们或被免职或责令退休，其中包括汽车装甲坦克总局局长波卢博亚罗夫将军，科技委员会主任泽恩科维奇将军，全俄运输车辆科研所经理斯塔罗沃伊托夫。与此同时，乌拉尔机车厂也遭到严重冲击，多名领导被免职，先是传奇厂长奥库涅夫，总工程师涅曼斯基“下课”，到后来连总设计师卡尔采夫也以养病为由宣布离职，乌拉尔机车厂在鼎盛时期被泼了一盆凉水。

坚定执着、幽默灵活的总设计师

1969年，卡尔采夫正式离职后，维涅季科托夫被任命为乌拉尔厂设计局总设计师，其主要任务就是完善“第172工程”。该项目在试验过程中出现一系列设计方面的重大问题。当上总设计师之后，维涅季科托夫开始面对各方面的压力，这些压力主要来自各级官僚。他们通过文件、书信和电话等方式对维涅季科托夫的工作指手画脚，言语当中充斥着狂妄的自信和傲慢。不仅如此，莫斯科的首长们还喜欢采用“紧逼盯人”的战术，无时无刻地不关注着维涅季科托夫的一举一动。

维涅季科托夫是个不屈不挠的人，坚决捍卫自己的观点，不管对方的职务高低，他都敢于叫板，从乌斯季诺夫（国防部长）、谢尔宾（苏共中央国防工业处长），到兹韦列夫（国防工业部长）、菲诺吉诺夫（后一任国防工业部长），乃至更多的人。维涅季科托夫不止一次地与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发生直接冲突。后人可以从国防工业部会议记录中找到冲突记录，有一份会议纪要的内容是讨论为T-72坦克安装“眼镜蛇”火控系统的问题，相关片段如下：

维涅季科托夫：“我认为必须为T-72坦克安装‘眼镜蛇’火控系统，这将是一个合理的决定……”

国防工业部长兹韦列夫：“在国防工业部里，还用不着你来教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维涅季科托夫：“在国防工业部里你是老大，但我是T-72坦克的总设计师……”

兹韦列夫：“等一下……（停顿）。只要我当一天部长，T-72坦克就别想安装‘眼镜蛇’！”

维涅季科托夫最不能容忍的是态度冷漠和敷衍了事。他可以原谅大家在工作中出现的错误，那是在所难免的，但是他决不允许粗制滥造，一旦发现，立即严厉惩处。

维涅季科托夫也有自己独特的幽默方式，并且善于将自己的想法很好地表达出来，有时甚至会采用一些让人不可思议的方式。至今，在乌拉尔厂设计局里依然流传着他的经典段子：“我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和你们一起商量点儿事情。如果有人不同意我的意见，可以马上离开……”当然，他在讲这段话时是面带微笑的，并且面对所有人。

对于设计人员的辛勤付出，维涅季科托夫是非常重视的，他曾经这样说过：“每一位设计师都不是喷泉，他们的图纸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同时又不像画画那么简单。”当时没有计算机，制作图纸是一件非常辛苦复杂的工作。

维涅季科托夫拥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同时还能灵活地运用。尤其在坦克方面，对于火控系统、武器、发动机、行走系统和传动装置等，他都非常精通，而他最关注的是所有系统的可靠性，以及坦克的整体运行能力。

在完善“第172工程”达到一定程度后，维涅季科托夫决定开启更先进的“第172M工程”的研制工作。苏共中央与部长会议在1970年下发关于后者的批准生产文件。经过紧张的调试与严格的测试之后，可以在各种气候和路况下使用的“第172M工程”坦克被苏军列装。1974年初，被赋予正式军队编号的T-72坦克走下乌拉尔厂的生产线，维涅季科托夫团队历经多年的艰苦付出终于取得回报。

苏联坦克制造史上的丰碑

然而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1973年春，苏联国防工业部无视“第172M工程”的完美试验结果，再次接受哈尔科夫设计局和马雷舍夫厂有关加大量产T-64坦克的联合建议，并要求全国所有坦克工厂都生产哈尔科夫设计的这种老款坦克。但国防部并不同意这种做法，因为在多年的部队使用期间，T-64坦克暴露出一系列问题，并且在短期内是难以解决的。

面对争议，苏联政府专门成立专家委员会，牵头的是国防部第一副部长雅库波夫斯基，成员包括苏共中央、军工综合体和部长会议国家委员会的代表。经过实际考察与举手表决后，专家委员会给出结论：建议量产“第172M工程”坦克，停产T-64坦克。但事情并没有结束，“第172M工程”的反对者们还在锲而不舍地搞小动作。国防工业部坦克制造总局局长库切连科就向苏联高层致信，“为避免即将发生的悲剧，请立即停止‘第172M工程’的量产工作，应该将国防工业部的全部力量都投入到T-64坦克的继续生产过程中。”2009年，瓦西里耶娃和热尔托夫出版一本书，名为《尼古拉-库切连科，为苏联坦克血战50年》，其中对此事进行了详细描述。

事实上，T-72艰难的诞生过程，深深地触动了维涅季科托夫，也让他确定自己以后工作的基础和出发点，那就是不断提升坦克的技战术性能。为了让自己的坦克得到更好地发展，他与同事们反复地改进、研究、分析、测试，推陈出新。“早在1972年，T-72坦克尚未量产前，我们设计局就已经开始对其进行升级改造。”维涅季科托夫曾经多次在高层会议上以这句话作为自己发言的开场白。

就在T-72坦克准备列装前的一刹那，国防工业领域的“大老板”——乌斯季诺夫以及其他主管坦克工作的领导人手里又出现一个新宠儿——T-80坦克，它采用上千马力的新型燃气轮机。该坦克仍由哈尔科夫设计局研发，系从T-64坦克变身过来。经过部队长期对比测试，没有发现T-80坦克在总体上强于T-72，反倒是T-72坦克在某些基本性能方面更出色一些，包括续航力、节油率和应用可靠性等。

T-72坦克在步入量产之路的途中，经历太多的磨难，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它在苏联与世界坦克制造史上开辟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成为20世纪最后25年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优秀坦克。价格便宜、作战效率高、性能可靠、操作简单、备件充足、升级快，是T-72坦克的特点和优势，因此它一度成为世界军火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武器。

直到今天，还有许多所谓的专家在讨论该不该使用T-72坦克的问题，并在各种刊物上发表贬低T-72的看法。他们看不到T-72坦克的伟大成就，而顽固地臆测库切连科指出的发展道路。有些人甚至认为T-72坦克的列装是苏联犯下的国家重罪！但只要看看这些数据，就明白对苏联坦克工业未来发展开辟康庄大道的恰恰是维涅季科托夫：据统计，T-72坦克的全球总产量不低于3万辆，共有40多个国家开发T-72坦克的改进型，它们几乎参加了近年来所有局部战争，并且表现不俗。今天，21世纪第二个十年将近过半，从乌拉尔机车厂的传送带上还源源不断地走出T-72坦克的后代——T-90以及T-7283M。

他成就了坦克的辉煌

要用一句话来描述维涅季科托夫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是一个比较全面的人，性格复杂，令人难以预料。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对他有一个看法，而每个人的看法都有所区别。维涅季科托夫学识渊博，对事业充满热情。他很爱发脾气，却从不记仇；他做事严厉，同时又心地善良；他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人，有时却让人难堪。

维涅季科托夫是非常出色的工程师和设计师。在政治斗争面前，他又是狡猾的“老油条”，同时还是善于正面攻击的“职业拳手”。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朋友很少，敌人却很多，但都是工作上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却有一种惊人的团结能力，能够把志同道合的人紧密团结起来，并且将自己的工作热情传染给他们。

在T-72坦克研制期间，设计团队经历了一段非常困难的日子。那些反对者则趁机搞阴谋，试图以分裂的方法瓦解维涅季科托夫的设计团队。80年代初，维涅季科托夫身边所有关键人员都接到过一些“建议”，条件十分诱人，如邀请他们到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担任更好地职务，包办都市户口，分给大房子，支付高额工资，授予高级学位。但没有一个人离开！用现在的话来说，维涅季科托夫是一位个人魅力超强的领导者。

维涅季科托夫能够真正地做到不耻下问，他非常清楚，最先进的技术和经验掌握在一线人员手中，并且他们在坦克设计方面的观点也非常值得学习。有一次，维涅季科托夫这样对工程师雅莫夫（1975-1987年担任总设计师助理）说：“坦克就是我的生命，也是我的使命。二战前，我只是听说过坦克，爱唱《三个坦克兵，三个好朋友》那首歌，但从未想过会与坦克结缘。战争让许多事情都发生变化，当我面临选择时，我坚定不移地选择坦克。美国著名作家亨利有一部短篇小说，名为《我们选择的道路》，我对其中的一句话印象深刻：‘我们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关系并不大，我们成为哪一种人，完全由本质决定。’”

维涅季科托夫的才华不仅仅体现在技术方面。他还是一位非常细腻的古典文学与音乐鉴赏家，在他不大的书房内收集有许多大师级人物的文集，其中包括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布宁、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等，其中有些文集是十月革命前出版的。到了70年代，他又开始对文坛怪才王尔德和亨利的作品产生深厚的兴趣。

“工厂就是我的全部”

2004年，维涅季科托夫年近八旬，时逢T-72坦克量产30周年纪念日也即将到来，老员工雅莫夫向乌拉尔机车厂领导提出一个冲动性的建议，希望能够在纪念日到来前夕，树立一座T-72坦克纪念碑，借此将荣誉和尊重献给工厂所有员工，包括工人、技术员、设计师，以及所有为它付出努力的人们。这一建议被欣然接受。

当年秋，下塔吉尔举行隆重的纪念碑揭幕仪式，基座是一个张开的手掌，代表开放的世界，手掌中心是一辆T-72坦克，它被认为是卡尔采夫、维涅季科托夫及其战友们的劳动结晶。后来，乌拉尔厂又在这里建设一个广场，并将纪念碑树立在广场之中，这里被命名为“坦克制造者广场”。

2014年7月30日，一部特殊的纪录片《坦克——乌拉尔精神》在俄罗斯“第一频道”电视台首播。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该片的制片人和解说者均由俄主管军工的副总理罗戈津亲自出任，而且推出时机恰到好处——8月4日，俄军举办的“坦克两项”国际锦标赛在莫斯科近郊的阿拉比诺靶场打响。这部纪录片时长90分钟，全面回顾俄装甲装备从彼得一世至今的发展历程，重点介绍乌拉尔厂以及神秘的第9工厂（生产坦克装甲车辆的火炮系统）。众所周知，苏制王牌坦克（包括T-34、T-62、T-72、T-90等）均为乌拉尔厂旗下产品，全世界出口的每两辆坦克就有一辆来自乌拉尔地区。难能可贵的是，该厂经受住曾喧嚣一时的“坦克无用论”考验，与时俱进推出“终结者”坦克支援车、T-90主战坦克等新产品，并开发出俄军未来通用型装甲战车平台“阿尔玛塔”。正如罗戈津在片中所言，乌拉尔机车厂的历史，见证一个工厂如何带动一国的坦克工业。影片还侧重阐述“乌拉尔精神”，反映出以维涅季科托夫为代表的苏联/俄罗斯一代代军工人矢志不渝、追求卓越的优秀品格，正是他们的辛勤劳动和聪明才智才托起俄军工业的辉煌。影片中，维涅季科托夫一段讲话录音令人动容：“工厂就是我的全部。”在很多人将物质追求摆在首位的当下，这种“爱厂如家”的集体荣誉感让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