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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映象

发布时间:2022-03-04 08:46:19 浏览数:

最著名的路

昆明最著名的路,想必就是护国路了。1915年,袁世凯在北京称帝,蔡锷、唐继尧在昆明首举讨袁护国大旗,因而昆明有了个护国路。

护国路是一条典型的昆明老路,上接报国街,下连巡津街。巡津街像法国的小镇,两排欧式建筑,坐落着机关、医院。报国街就像北京的胡同,两边低矮的土墙,刷了不灰不白的石灰,顶着不乌不青的瓦檐,峙着不宽不窄的路,连着一个个封闭的三合、四合院。奇怪的是,路的中间铺了石条,被历史踩踏得光彩圆润,两侧却依然泥土裸露,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脚泥。

小小的报国街折射出昆明为人处事的作风:凡事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只需意思尽到,便可随遇而安;用句昆明方言讲:“走路你街要走正道,旁门左道就莫去踩,泥巴拉蹴呢只怪你自己嘎。”可见昆明人虽然随和懒散,毕竟传统正直。

这样的路走多了,你上街就不会走人行道,只会在马路中央摇晃。

走二三十步,或左或右,总有一扇厚重古老的木门,半虚半掩。从隙间望去,四合小天井里停着风尘仆仆的自行车,晾着万国旗般的衣裳,屋檐下有一群大嬷,翘着小脚,端坐于斯。每个人的位置是固定的,竹凳木凳,摆放得约定俗成,起身做做家事,回来还是那个窝子。

昆明的生活是慵懒的。早上起来,不兴在家做早点,弄一桌子碗碗筷筷一家人围坐着吃,那是外地人的事,你在昆明绝对看不到这样的情景。她大嬷起了床,到街上的公厕倒了便盆(讲究的是印花搪瓷大盆,新的时候洗脸,旧了洗脚,最后才当便盆),自来水冲冲,回来便将其竖置于墙角,太阳即将晒着的地方,然后翩然上街“请”早点。

昆明的早点铺有n多种选择,顺城街的牛肉米线、象眼街的豆面汤元、武成路的油条稀豆粉、三市街的摩登粑粑等等,全国各地的应时名点都昆明化了。她大嬷宁愿多走路,非到出名的那家不可,那是一种身份的体现,不能像乡下人那样随便乱吃。“请”了早点回来,顺便到菜场买点小菜,新新鲜鲜的放入灶房,将便盆塞进床底,便端了小凳倚着墙根“向”太阳。

在昆明,无论大街小巷,你都能看到许多人在太阳下呆着,什么都不干,那是一种生活态度。其生存状态常常令人不解,人怎么能像植物一样活着?但只要你了解了他们慵懒平和、与世无争的人生态度,就会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产生一种羡慕,一种向往。

于是,一院子浓郁的昆明方言,说着她大嬷昨晚做的哪样梦,刚刚“请”了的应时名点。谁吃了又便宜又好的东西,就受到尊重,被人艳羡,然后大嬷们开始拉家常,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姑爷有点喘……

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有卖两分钱一挑的机器水(自来水)的,有卖叮叮糖(麦芽糖)的,手中的小铁片“叮叮堂、叮叮堂”地敲得错落有致。还没等叮叮糖敲进门,“磨剪子来,戗菜刀!”“补锅,补烂锅!”磨剪子、补锅的手艺人早已将小板凳扛进天井。突然,门外收破烂的路见不平一声吼:“有破衣烂裳拿来卖!”话音未落,鸡蛋穿着卖的也进来凑热闹:“卖鸡蛋,卖鸡蛋——”四合小天井顿时成了农贸市场。

如果要买卖,大嬷们就会七嘴八舌,指点江山,激扬价钱,相互帮着抬价压价,压箱底的衣裳要多卖它一两角钱啦,买一十鸡蛋得饶一个小的啦等等,捣鼓得乡下人没了脾气,只好任其宰割。没有买卖,大嬷们就颐指气使地朝外撵人:“喀喀喀!莫耽搁我们老姐妹哐白话!”

说是哐白话,其实是要做午饭了,在外面上班的上学的都要回来吃哩。大嬷们打开炉子,添个蜂窝煤,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那炊烟,就是昆明生活的体现。你说它上不沾天、下不落地也好,说它上沾天、下接地也罢。反正太阳暖暖地照着一个个院落,人们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昆明的报国街在比下有余中,忘记了比上不足。

大观楼遗音

昆明方言属于北方语系,外地人听得懂。老昆明人的祖先基本上属于华中一带的移民,因为地处偏僻,其音韵和词汇不能与中原汉语一同演变,所以,至今仍保留着许多古汉语的“原生态”。例如“街”读做“该”、“鞋”读做“孩”、“妈”读做“嬷”,“像”叫“仿”、“吩咐”叫“支吩”、“刻薄”叫“鹊薄”等等。

昆明人说话时嘴形变化不大。男人说话的腔调比较低沉,一句话有个低沉的尾音“噻”,从喉根发出,共鸣音特强,就像在地上滚石碾子,称为“老噻噻”。女人说起话来就响亮得多,起码比男人高八度。

昆明女人说话贯彻三项基本原则:眼睛基本不眨,嘴唇基本不动,脸色基本不变。个个用鼻腔从脑门发音,有一种同用手指甲刮洋铁皮的共鸣,其分贝之高在全国首屈一指,而且一句话基本上有个响亮的尾音“改”,响彻云霄。

据统计,人的每只耳朵拥有12000个听觉细胞。这些细胞一旦被破坏,将终身无法恢复,尖利的噪音达95分贝就让人难以忍受,而低音的噪声要达到119分贝才会对人体造成同样危害。“改”的音调比“噻”的音调高,绝对达到95分贝,所以昆明男人人缘好,昆明女人往往教人退避三舍。

但昆明女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只感觉自己说完话后口干舌燥,头皮发麻,全然不知对方早已头崩额裂,成了半个植物人。欧洲40%的青少年存在听力下降的问题,昆明男人听力下降的恐怕达80%以上,因而看上去他们都有点老实憨厚。

在昆明的街道上随便走走,你就可以听到昆明女人隔着人山人海的惊叹:“咩咩!二狗家嬷,这久死喀哪点喀了改?”“我改。没喀哪点改!”几个女人躅在一起,欢声笑语,手舞足蹈,洋铁皮刮成一片,成為一道响亮的风景。

久住昆明,并不觉得女人的声音刺耳。到了外地,听不见女人大呼小叫的“改改改”,说话的人都低声细语,你就不习惯了,就耐不住那厢寂寞了。怪不得昆明人是“家乡宝”,不喜欢到外面去。

欧洲贵族认为只有下等人才大呼小叫,这当然失之偏颇。昆明女人声音高有其历史和地理的原因。

先看历史。昆明是个移民城市,移民一般都嗓门大。

“昆明”二字是当地彝族语言“嘿咪”的译音。“嘿”是海,“咪”是地,意为海边之地,原先并没有多少人。其第一拨移民大潮始于“宋挥玉斧”,第二拨移民始于“元跨革囊”,第二拨移民始于抗日战争时期。

试想,兵荒马乱,炮火横飞,一拨拨的移民拖儿带女,跋山涉水,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不大喊大叫,怎么能避免走失?又怎么能够到达山清水秀的昆明?到了昆明,安居乐业大事的首要问题是教育问题,昆明母亲从不要求孩子说话要细声细语,骂起女儿来,也惟恐邻居不知道她管教有方,只管“改改改”地大吼,待憨囡长成玉女之时,自然也就“改改改”地大叫了。

再看地理。昆明的地理环境很适合大喊大叫,有名扬海内外的大观楼为证。

大观楼位于滇池湖畔,与太华山隔水相望,始建于清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现依旧傲然挺立。乾隆年间,弥勒名士孙髯翁登大观楼,举目四望,山远水瀚,于是奋笔疾书一百八十字长联,把滇池风光和云南数千年的历史生动地展示在世人面前。长联一出即惊动四方,人们争相传颂,名扬天下,被誉为“古今第一长联”。楼不在高,有联则名,大观楼因而跻身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齐名的我国四大名楼。

大观楼长联写得大气磅礴,一开始就是“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然后又“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临风,叹滚滚英雄谁在”。试想,“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耳畔当然波涛澎湃,别人说话声音小了你怎么听得见?“披襟岸帻”,君不见许多老昆明女人头上都披了襟,顶一块阴丹蓝布?这正是昆明风俗的体现;“喜茫茫空阔无边”好!如此空旷喜人之地理环境,不大喊大叫,不声嘶力竭,教别人怎么听得见你“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临风,叹滚滚英雄谁在”改?

所以,昆明女人说话声音高,其实是大观楼的遗音,也是一种值得保护的文化遗产,不了解的人不必莫名惊诧。

云南评书

没有电视机卡拉OK洗脚城KTV包房之类的年代,昆明文庙街的文庙很热闹,因为有说书、唱花灯、打莲花落等等文化活动。所谓说书,就是在茶馆里弄块惊堂木拍拍打打的,说《三国》、《水浒》之类的评书,娱人娱己。都是地道的云南方言,听起来别有韵味。

认识一个说书的,跟着云南评书大师仇炳堂学说书,常在文庙说书。回忆起年轻时代的事儿,他说,说书这碗饭不好吃,因为说书人和听书人是两码子人。

为什么?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旧社会时候有个当兵的,国军,喜欢听说书。每天在北校场操练完毕,晚上就去文庙泡茶馆听说书。第一天晚上,他听说书的说到:一位穷书生与一位年方二八兼妇德俱全、更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的小姐幽会。两人好不容易觅得个机会,偷偷进得西厢房。那小姐粉脸通红,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似的,伸出纤纤玉手就要将绣花鞋脱将下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今天晚上就说到这里。

说书的就收摊子了。

后来怎么样?

第二天,当兵的又去听了一个晚上。说书的接着昨天晚上没有说完的段子往下说——

那小姐将要脱下绣花鞋之时,房里突然钻出个刺客。哎呀呀,不得了!于是穷书生急忙抽出倚天长剑,与那刺客刀光剑影地比试起来。两人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小姐自然被武功略胜一筹的刺客掠走。穷书生纵横千里,九死一生,终于英雄救得美人归,两人再次进入西厢房。那小姐自然又是粉脸通红,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似的,伸出纤纤玉手就要将绣花鞋脱下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的又收摊子了。

就这样,那当兵的从士兵升了班长,又从班长升了排长,排长升了连长,说书的还在讲小姐就要脱鞋,可就是好事多磨,不是闺房里钻出来什么武林高手,就是钻出个大马猴,要不就是员外老爷、老太太、皇帝老儿、富家公子、丫环、佣人乱五乱六地突然出现,搅黄了他俩的好事,小姐一直没法子将鞋子脱下来。每天晚上都是穷书生费尽移山心力平了天下、小姐正要脱鞋之时,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后来,队伍第二天就要开拔了,那个连长等不及了,吃完晚饭,冲进茶馆把手枪往书坛上一拍,说:“老子今晚上就要你把绣花鞋脱下来!”说书的要保命,只好抛弃自己的行为准则,说:“老总息怒,就脱就脱——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姐一伸手就将套在三寸金莲之上云纹镶边、裹红带绿的绣花鞋脱下来了!”

说脱就脱,那还有什么意思。

听他讲到这里,我才明白世界上的人分两种,从生理上分:男人和女人;从行为准则上分,一种是说书人,另一种是听书人——说书人注重生活的过程,听书人只要结果。

我心里立马像揣着个兔子似的惶惶不安。按理说,说书人远比听书人聪明,可是现在,只要结果的听书人越来越多,注重过程的说书人却越来越少了。

云南评书终于绝迹。

最著名的食品

昆明人吃饭基本上在家中,除非请客才上饭馆。但老昆明饭馆不多,且都是国营,对顾客采取一种居高临下的方针政策,墙上贴着八个大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于是除了亲自下厨掌勺之外,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什么都得排队。

那时候谈恋爱的人就惨了,因为吃饭问题,其成功率就大打折扣。两人在翠湖、圆通山憧憬了美丽而虚无缥渺的爱情之后,肚子里总得塞点现实的东西。进了饭馆,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有两行人排队直通门外。一队排队买票,另一队排队端饭菜,剩下的人围着桌子等人起身。这时,娇小玲珑的女方依照自己的体力状态,只能率先去占座位。待他老兄排队买票,再排队一一端来饭菜之时,缺乏耐心的美女早已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

也有耐力兼定力十足的女士:永远端坐于斯,将自己最上镜的左脸颊呈45度角,对准满头大汗排队买票又来回端菜端饭的白马王子。只可惜,其人的相貌就不会那么精致了。于是,那顿饭就成了两人最后的晚餐。

老昆明不需要排队的饭馆是小吃店。

不过,一般人请客不会进小吃店,因为那不够隆重也不上档次。假如你请了梦中情人进小吃店,那就麻烦了。

一般说来,老昆明女人比较单纯,胃口也较为简单,一碗端仕街的小锅米线或武成路的豆花米线足矣。老昆明小吃店里的品种也单调,水牌上就写米线、饵块、面条三样。米线因制作工艺的不同,分为“干浆”、“酸浆”两种,这在外地人看起来没啥差异,但老昆明女人却非得指定其中一种不可。她的米线要“酸浆”,你给她端来“干浆”,那你还想不想活了?她如愿以偿得到那碗酸浆米线,你却为自己吃什么而踌躇再三。跟她一起吃米线吧,她说你“女里女气”:吃面条或饵块吧,问题是,你吃大碗还是小碗?大碗她说你“憨包气喘”,小碗又说你“锈头钉铛”。

无论你吃什么都自绝于人民。

老昆明人请客,既隆重又上档次而且不需要排队端来端去的是过桥米线馆。

那時候,过桥米线都是8毛一套,奢而不侈,物美价廉。而且餐具也颇为讲究,五件套:两个大碗一个大盘两只小碟。一大碗鸡汤烫一个生鹌鹑蛋、四五片薄肉、七八根韭菜豆芽豌豆尖,红黄绿白,色香味俱全。出于安全原因,滚烫的鸡汤由服务员端上桌,两个大碗是所谓的桥墩,将此碗中的米线挑至彼碗的鸡汤里,谓之“过桥”。

吃的程序如下:首先,将一小碟里的生鹌鹑蛋以及大盘中的生肉片、生鱼片之类放人看似冷漠其实滚烫如火、盖了一层油的大碗鸡汤中,绅士般地等候鹌鹑蛋肉片鱼片烫熟了,然后将另一小碟中的绿菜放入鸡汤中,再次绅士般地等待片刻,最后把米线一一倾倒其中,放上红油辣椒,方可慢慢品尝。

假如哪个不懂程序的冒失鬼先去喝汤,必定先熟了自己的舌头。

昆明女人吃过桥米线,颇具贵族风范,女人味十足。她们爱怎么挑剔指派就怎么挑剔指派,米线要“干浆”就不能“酸浆”,小碟要韭菜就不要葱花,要生韭菜就不能给熟韭菜,而且先烫什么后烫什么,其鲜嫩程度如何,放不放油辣椒,每个美丽的女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品味,令人拍案叫绝。

过桥米线充分体现出昆明人的处事哲学:追求感观,辣中微酸,奢而不侈,繁简得当,在你来我往“过桥”的时候还有一种拉拉扯扯、剪不断理还乱的“罗曼蒂克”。怪不得,过桥米线成了昆明最著名的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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