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赵树理的小说《小二黑结婚》的成就除具有鲜明的思想性外，其男女主人公小二黑与小芹争取婚恋自由的动人故事，二诸葛与三仙姑滑稽而生动的行为话语，以及山药蛋派朴素的语言风格，易于百姓接受的评书式的表达模式等审美特质为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强大的生命力基础。

关键词： 赵树理 小说《小二黑结婚》 山药蛋派 审美特质

在文艺的百草园里，优秀的文学作品总是以其根基深厚的底蕴而凸显出坚韧持久的审美力。现代作家赵树理的小说《小二黑结婚》就是这样一部佳作。它是一部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晋冀鲁豫边区出台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边区婚姻条例的政治背景下诞生的作品，代表了四十年代解放区文艺创作宗旨和创作水平，其核心主旨在于通过小二黑与小芹冲破家庭阻挠和恶势力干扰成功追求自主婚姻的故事，宣传边区政府提倡的新型婚恋观，汇入了那个时代文学的主流，其审美特质为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强大的生命力基础。

一、通俗有趣的生动故事，人性醇厚的艺术形象

1943年5月，《小二黑结婚》刚一出炉，彭德怀提笔写道：“像这样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故事还不多见。”幸得彭总的支持，小说在当年9月出版。小说刚一问世，便受到老百姓的空前欢迎，这本封面上印着“通俗故事”的不起眼的小册子第一版印了两万册却供不应求，农民们宁可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下点钱也要买本来看，出现了田头地边、饭桌炕头念叨《小二黑结婚》的情景。这种文学史堪称的奇观，源自于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通俗故事和富有艺术真实美的形象。

《小二黑结婚》中主要塑造的人物形象有两组，一是小二黑和小芹的进步青年农民形象，二是二诸葛和三仙姑的封建迷信，以及以金旺兄弟为代表的封建恶势力的形象。

首先，作品塑造了小二黑和小芹积极与恶势力、封建迷信思想作斗争，是争取婚姻恋爱自由的典型形象。小二黑是远近闻名的棒小伙，不仅人长得英俊，而且是神枪手，可谓“一表人才”；小芹是村里善良、本分又漂亮的姑娘。两人相恋原本是合情合理的事，却遭到重重阻挠。同时，小二黑和小芹的相恋又遭到双方家庭的强烈反对。面对这些困难，小二黑和小芹毫不畏惧、积极应对。不管是斗争会还是拿双后交区政府处理，他们都理直气壮、胸有成竹。面对父母“命相不对”、“前世姻缘由天定”的迷信说法，他们也不予理会。他们争取婚姻自由的道路与《西厢记》中张生、崔莺莺的遭遇不同，虽说都是坎坷的，但是这对解放区的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与古戏文中的苦命鸳鸯的精神面貌根本不同。《小二黑结婚》中对小二黑和小芹的恋爱经过没有过多的介绍，上来就设定成已是恋人的状态，恋人内部没有情感波澜，直接是一致对外的抗争经历，小芹和小二黑既是恋人，更像革命战友，他们内心好像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持着。这源于党的自由婚姻政策，因为有政府为他们撑腰，他们恋爱、结婚都具有合法性，才使他们态度坚决、斗争彻底。正如小二黑所说：“我打听过区上的同志，人家说只要男女本人愿意，就能到区上登记，别人谁也作不了主。”这与张生和崔莺莺的斗争状态不同，他们是凭借一己之力与封建礼教抗争，他们的成功有诸多的偶然性，始终没有走出封建礼教的樊笼，所以张生和崔莺莺这对恋人形象在斗争性上远不及小二黑和小芹。简而言之，尊重人性的解放区新型社会制度促成了小二黑和小芹革命式恋人形象的诞生。小说演绎成一出“政治救赎”下的婚姻传奇，塑造了一对在“政治语境”下的争取婚恋自由的乡村青春偶像。

其次，小二黑和小芹乐观、坚定地追求自由婚姻的青春形象也衬托出被封建包办婚姻戕害的二诸葛和三仙姑的悲剧人生。小说中这两个重要形象则来自于赵树理家乡所熟悉的亲人和乡亲们。善良、胆小、迷信，还有些家长制做法的二诸葛主要来自赵树理的父亲，小芹娘三仙姑的形象则是杂取种种人化合而成的。她装神弄鬼、卖弄风骚，固然有可恶之处，但这种扭曲的人性是由于无爱不幸婚姻造成的。小二黑和小芹斗争胜利，如愿以偿地结为幸福夫妻，而三仙姑也“把自己的打扮从顶到底换了一遍，弄得像个当长辈人的样子，把三十年来装神弄鬼的那张香案也悄悄拆去”，生活进入常态。另外，小说中村干部金旺弟兄因占不到小芹的便宜，恼羞成怒，从开斗争会到拿双事件三番五次地刁难、陷害这对恋人。他垂涎小芹美色又没占到便宜，因而视小二黑为情敌，伺机报复的丑恶行为得到生动的表述。相比之下，小二黑和小芹自由恋爱、自主婚姻的形象是那么生动、可贵，是人性醇厚的艺術典型形象。

二、一脉相承的话本模式，重“事”轻“人”的艺术风格

话本小说原是说书人的底稿，按照讲故事的方式进行撰写的，注重情节的完整性和连贯性，故事发展一般都有头有尾，常用“大团圆”的方式结尾。由于说书的局限性，话本多注重故事的情节效应，忽略人物性格的塑造发展。

《小二黑结婚》严格按照话本小说的叙述模式展开。小说共十二个章节，前五章对主要人物悉数进行了介绍：二诸葛和三仙姑的来历与忌讳，小芹和小二黑的基本情况，金旺弟兄的混世经历。每个人物都介绍得既有始有终又个别经历突出，有始有终的人物介绍好似评书中的人物出场介绍，其中一些经历的详细说明，使章节间情节连贯并推动故事发展。比如：第三章介绍小芹时，在章节最后特别提及金旺企图调戏小芹但遭到小芹严词拒绝的事情。这样既顺理成章地过渡到第四章金旺弟兄，又为第六章斗争会奠定了前因。这种评书式的人物介绍模式既把人物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又不失故事内在的联系性，适宜于农民的阅读水平与习惯。

小说的后七章主要展示人物间的矛盾冲突，有小芹、小二黑与金旺弟兄的敌对矛盾，也有小芹、小二黑与自己父母的内部问题。最终区长的英明定夺使有情人总成眷属，恶势力受到制裁，是典型的“大团圆”结局，这种结局符合自古以来我国大众的审美接受心理。

有评论说，小说中的人物属于扁平型人物，具有斗争性的青年义无反顾地一直抗争着，恶霸一直恶下去，落后农民的思想觉悟也没有质的飞跃。其实，小说描述的重心不在人物性格的发展演变，而在故事情节的紧凑、有张有弛、扣人心弦，这种重“事”轻“人”的艺术风格与话本小说一脉相承，同时也与大众关注情节发展的阅读心理相契合。

小说根据中国传统文艺中的“百姓蒙冤—清官断案—沉冤昭雪”结构模式，将创作结构为“自由恋爱受阻—区长断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三大板块，突出了代表新的政权力量的区长在小二黑与小芹自由恋爱结合中的关键作用，对小说中两个喜剧色彩的人物——三仙姑和二诸葛，既充分渲染其喜剧色彩，又给予恰当的人文关怀，使其喜剧性不致于滑向闹剧。

三、生活场景的清新质朴，农民口语的原汁原味

作为山药蛋派的代表作家，赵树理追求原色美，“强调不加粉饰地将田间地头、农艺劳作、节庆婚丧、赛醮纷举乃至饮食穿着、婆媳长短、敬神信巫、吹打弹唱等农村的生活面貌呈现给读者”。［1］这些本色的生活场景运用生动朴实的、近于农民口语的语言来描述能更好地体现原色美，也更能被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接受。作品中有段关于三仙姑不服老的打扮的描写：“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了霜。”这些描述性语言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但通过鞋、裤腿、顶门的简单叙述已将一个“装嫩”老太的形象生动地勾勒出来，尤其是三仙姑脸上涂粉效果的形象比喻，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使三仙姑“装嫩”的夸张形象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而且“驴粪蛋上下了霜”的话语贴近农民的口语，也贴近他们的生活，一句话就令农民读者会意了三仙姑老来俏的形象。

作者不仅使用通俗易懂、农民可接受的语言，而且根据农民的审美视角进行叙述描写。比如，描写小二黑和小芹是郎才女貌时：“小二黑，是二诸葛的二小子，有一次反‘扫荡’，打死过两个敌人，曾得到特等射手的奖励。说到他的漂亮，那不只在刘家峧有名，每年正月扮故事，不论去到哪一村，妇女们的眼睛都跟着他转。”“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轻薄人说，比她娘年轻时候好得多。青年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洗；小芹上树采野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小二黑的才干帅气、小芹的美丽动人通过简单的事迹叙述和他人的追捧表现出来，这符合农民的叙述习惯。由于文化水平的局限，农民在评价人物时很少用正面细致的描绘，取而代之的是侧面具体事例的烘托说明。

赵树理根植于农民言语方式的质朴语言，拉近了小说与农民阶层的距离，推进了文艺的大众化进程。正如美国著名的汉学家西里尔·贝契先生所说：“《小二黑结婚》的语言，很像一个老农用简洁、平淡的口吻讲出来的故事，而不是学院派们那种拘谨地修改出来的文章。这一风格形成了一种书面汉语，抓住了口语的节奏，而这一点恰是提倡‘大众语’的那些年里未能取得成功的。”［2］

《小二黑结婚》中那幽默风趣、充满山药蛋味但又俗中含雅的语言，表现的是地地道道的太行山区农民的生活。其实，当赵树理捧出《小二黑结婚》这部令他名扬四海的小说之前，他还走了一段不短的路。他曾用“学生腔”讲故事给乡亲们听却遭到冷遇。后来他学习把新思想“翻译”成农民的话讲给他们听却倍受喜爱。清新的乡村风俗画，生动简练诙谐的山西农民语言展示了《小二黑结婚》独特的神韵，使之恰如“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如碧水清新流丽，如蓝天质朴自然，在中外文坛均有独特的审美特质。几经风霜，历久弥新，这朵来自太行山区的山花在当代文学土地上越发显现出新的内在淳美。

参考文献：

［１］唐金海，周斌.二十世纪中国文学通史.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3.9:99.

［２］西里尔·贝契.共产党中国的小说家——赵树理.中篇小说金库.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3: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