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鲁骏的心里热乎乎的，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生活也有奔头了。接下来的日子，周青又教会了鲁骏很多关于共产党的知识，并且让他在周围临近村落的穷哥们儿中宣传，让大家知道“中国共产党是为穷人服务的，新中国已经建立了”。

鲁骏有个穷哥们儿，泥水匠叶贵申，人称叶泥巴。叶泥巴经常被周老爷请来，给家里修修补补，比如雨季来临前翻瓦，给墙壁刷石灰，翻草房顶等。鲁骏和叶泥巴合得来，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穷人，自然有摆不完的话题。叶泥巴有点文艺细胞，擅长讲评书，也就是民间流传的《隋唐演义》《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些英雄人物故事，在当地小有名气，很多青年人都爱听，因为当时文娱活动匮乏，很多人都不识字，而听评书却没有什么门槛，实在是老少皆宜。于是鲁骏就和一些朋友商量，请叶泥巴晚上在板桥乡的杨家庙子讲评书，每人出碗灯油照明，叶泥巴答应了。三保、一保的年轻人都来听，二保因为棒老二（土匪）经常出没，来的人要少一些，每天晚上都有十多个。叶泥巴评书讲完后，鲁骏就开始宣传共产党，宣传新中国，说新中国建立后，大家都能戴手表，穿皮鞋，过上好日子。年轻人兴趣很高，听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玉泉乡也有人来听。大家都对共产党组织产生了好感，对即将建立的新中国充满了向往。半年过后，经过组织考察，鲁骏被批准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介绍人就是周青。

四

周青的突然来访，让鲁骏有些兴奋，又有些失落。控制整个保安中队，现在看来并不现实，虽然自己在土门乡保安中队威望很高，属于王贵的四大金刚之一，但毕竟手上只有四十个兵。而且这些保丁，多是游手好闲之辈，让他们投奔共产党，这得做多少工作啊。如果事情败露，肯定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再说自己是地下党员，跟周青一直是单线联系，接受任务，完成任务，仅此而已。没有人从中协助，那是难上加难啊！

在随园酒楼喝完酒后，周青什么时候走的，鲁骏也记不清楚了，反正那一斤晋熙大曲，自己起码喝了八两。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阿富、阿贵过来把鲁骏摇醒。“鲁队长，醒醒啊，下午两点半，王乡长召集你们开紧急会议，说有要事相商！我们找了半天，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喝酒！”

鲁骏睁开眼睛，听说有紧急会议酒也醒了，赶紧结账离开了随园酒楼。乡公所会议室里，文书已经开始点名了，除了保安中队的副队长，就是各保保长及乡公所的大小头目们。“各位同僚，今天上午鄙人在县政府参加紧急会议，得知十月一日，共匪已经在北京成立新政权了。共军已经打过长江，正在逐步向云贵川推进，很快就到成都，就到我们晋煕县了。不知各位对时局有什么看法，请畅所欲言！”王贵说完，扫视了一下会场，全场鸦雀无声，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发言。

“这样吧，晋煕县地处川西北僻壤，消息的确不太灵通。大家就先互相议一议，看看有什么对策。”说完，王贵就气呼呼地离开了主席台，到乡长办公室喝茶去了。王贵一走，大家就议论开了。有的说共产党共产共妻，那可是我们的灾难啊;有的说共产党部队势如破竹，胡宗南兵团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了;有的说蒋介石已经带着亲信们逃到台湾去了，中国迟早都是共产党的天下;有的说共产党来了，我们只能投降，难道螳臂还能挡车……

大家议论得热火朝天，文书早就悄悄地将大家的意见一五一十地反映给了王贵。王贵走上主席台，铁青着脸说道：“各位同僚，我们都是国民党员，要学会为党国分忧。现在正是党国危难之际，我们岂能长共产党志气，灭自己威风。如果共产党打到土门来，王某将率领保安中队，与党国共存亡。实在抵不住，我就带着队伍上山打游击，共产党的天下，不也是游击战打出来的吗？”王贵的一番慷慨陈词，让大家非常愕然。保安中队两百人的实力，怎么斗得过共军的大部队，这个王贵，莫非是怕共产党清算他吧！

散会后，王贵显得非常沮丧，他特意让鲁骏留下来，想听听他的意见。鲁骏斩钉截铁地说：“兄弟听乡长的，乡长到哪，我就到哪，坚决服从乡长指挥。如果乡长要进山打游击，我也去！”王贵非常感动，拍着鲁骏的肩膀说：“好兄弟，谢谢你！不瞒你说，我在成都参加了游干班，结识了一些国军的中高级将领。现在形势虽然对国军不利，但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再说了，国军有美国人支持，武器装备精良，在西南地区还有几十万部队，应该还可以支撑两三年，说不定形势会发生逆转。我们现在，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上山打游击，那是最后的选择。”鲁骏说好。

五

“十二月九日，潘文华、刘文辉、邓锡侯部在彭县通电起义。十二月二十一日，国军16兵团在什邡县通电起义，其中就包括在晋煕县起义的122师。”这些部队起义的消息像催命鬼，吞噬着王贵的神经。完了，完了，国民党的正规军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几十万的部队，说垮就垮了。保安中队的两百个弟兄，愿不愿意跟着王贵走，还是个未知数，毕竟他们的家小都在本地。到底上不上山打游击，这让王贵举棋不定。

十二月二十二日早晨，鲁骏还在睡觉，就被叫了起来，说是王乡长有紧急事情找他商量。走进乡公所，王贵已经在办公室里团团转了。“鲁骏，我昨天晚上跟16兵团用电台联系上了。他们一部分不愿意投敌的将士，已经进山打游击了。龙门山脉绵延数百里，什邡、彭县、晋熙、安县、茂县的山区连在一起，还可以翻山去藏区草地。我思来想去，决定与他们汇合，你看怎么样？”

鲁骏一惊，看来王贵果然铁下心肠要去当土匪了。这两百人上山，都带着枪支弹药，如果和解放军接触，虽说难免灰飞烟灭，但是子弹不长眼，肯定还是会伤及无辜的。于是他考虑了一下，回答道：“王乡长，你看我们本来是保境安民的保安队，现在要去打游击，总觉得说出去不好听啊！再说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些16兵团的残军在哪个位置，我们怎么去找他们啊？”

“保安队本来就是给党国服务的，我早就说过，誓与党国共存亡;至于联络他们，这个好办，兄弟不用担心。”王贵说完，咳嗽了两声，这时从办公室的里间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跟王贵年纪相仿，身着长衫，戴着礼帽，满脸麻子，一双墨镜，让其显得神秘莫测。“来来来，我给两位引见一下。鲁骏，这是我的兄弟廖凯！”廖凯摘下墨镜，走上前来，意欲跟鲁骏握手。“廖凯？这不就是什邡红白山区的那个土匪吗？”原来他果然跟王贵早有勾结，居然还以兄弟相称。鲁骏一脸不快，他不想跟这个廖麻子握手，廖凯只得讪笑着把手抽了回去。

“鲁兄弟，我俩是不打不相识啊！那天晚上，多亏你手下留情，不然我廖麻子就一命呜呼了。说来话长，其实殊途同归，你我都是给王乡长卖命的。只不过，你在明，我在暗罢了。”廖凯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鲁骏把牙齿咬得嘎嘎响，双手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就打死这个作恶多端、危害乡里的土匪。

“鲁队长，不要冲动嘛！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廖麻子现在是16兵团残军的联络人，是特地来拉我们的队伍上山打游击的。保安队上山打游击不会变，只是时间我们还得商量一下！”王贵说道。

“宜快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

“我不赞成！保安队的兄弟都拖家带口的，上山打游击，难道不准备一下？不跟家里的妻儿老小告个别？都像你廖麻子，老光棍一个，提起脑壳在腰杆上耍……”

……

廖凯跟鲁骏争得面红耳赤，王贵听得心烦意乱，其实他也不想上山打游击。这一去，很可能就死于乱军阵中，连尸体也没有人收啊！家里三个小老婆，个个如花似玉，他怎么舍得上山去吃苦啊！晋煕县城、土门乡场上这么多产业，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可是共产党来了，要变天了，他的好日子到头了，难道心甘情愿在家里等死吗？兔子临死，还要搏命呢！

“这样吧，今天十二月二十二日，给大家三天时间准备。二十五日，我们就带着队伍上山。此事绝对保密，除了我们三人及保安队的其他三个队长外，不能泄露给别人知道！那些保安队的弟兄，预支两个月军饷，让他们吃好喝好吧！”王贵说完，就示意廖麻子和鲁骏离开了。

回到保安中队驻地，鲁骏叫来阿荣、阿华、阿富、阿贵四人，让他们秘密监视土匪廖麻子，看他住在哪里，务必把他干掉。廖麻子在土门乡场上有个相好叫红姐，男人抓壮丁在外杳无音讯，她寂寞难耐，就跟廖麻子好上了。只要有钱，就能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管他土匪洋匪呢！这天晚上，廖麻子和红姐吃过饭，干了好事，正在床上呼呼大睡。阿荣四个，用柴刀撬开门闩，悄无声息地摸进去，用铺盖捂住廖麻子，结果了他的性命。红姐一世风流，也做了廖麻子的黄泉同路人。可怜廖麻子一生杀人如麻，干尽坏事，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六

十二月二十五日早上八点，乡公所电话铃声响了。县长刘杰通知王贵，驻军122师熊顺义部、晋熙县山防总队、保安大队已经通电起义了，上午十点，晋煕县城和平解放，解放军将举行入城仪式，进行政权交接，希望王贵的保安中队顺应形势，原地待命，等候解放军前来收编。放下电话，王贵气得破口大骂，晋熙县城解放了，解放军进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本来约好二十五日早晨进山，现在到处都找不到廖麻子，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保丁们拿着预支的军饷，这三天也不知到哪里花天酒地去了。在乡公所清点了一下，值班的还有二十来个人。“就算二十个人，我也要带着他们上山去打游击！”王贵在乡公所把队伍聚拢，刚要训话，鲁骏就带着他手下的四十来人出现了，人人腰里都插着两把短枪，有的手里还提着卡宾冲锋枪，阿荣、阿华两人的肩上，还各扛着一挺机枪。

王贵大喜，迎上前去说道：“鲁队长，你来得正好。廖麻子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我们赶紧走，还来得及！”

“走什么走，谁跟你上山去打游击？阿富、阿贵，把王乡长拿下，捆起来！”鲁骏冷冰冰地说道。王贵脸色大变，他的四个打手刚要动枪，只听啪啪啪几声枪响，鲁骏左右开弓，这几人立刻躺在地上，一命呜呼了。“谁敢轻举妄动，这就是下场！”鲁骏收起盒子炮，凛然说道。剩下的保丁傻了眼，乖乖地让鲁骏的手下缴了枪。

“保安中队的兄弟们，我们土门乡成立保安中队，就是为了保境安民。现在王贵想带着大家进山去打游击，跟解放军作对，这是死路一条啊！胡宗南几十万的正规军，都让解放军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区区两百人的保安中队进山当土匪，这不是自不量力吗？王贵是个什么人，相信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去年他勾结土匪廖麻子，洗劫土门父老乡亲，真是天理不容啊！像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能继续跟着他干？再说了，王贵这些年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做的坏事还少吗？他是怕人民政府清算自己，想拉着我们垫背啊，我们坚决不能上他的当！”鲁骏的一番慷慨陈词，让大家听得频频点头。

“说实话，我就是一名共产党员，大家看看，我有王贵平时宣传的共产党那么可怕吗？共产党也是人，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现在我宣布，保安中队暂时归我指挥。我命令，保安中队枪支上缴，集中管理，人员原地待命，听从解放军整编！”

王贵听了，气得七窍生烟。这个周青，居然给我身边安插了一个共产党员。看来这小子，肯定也是共产党员。只不过，王贵现在明白这些，已经晚了。

（插图/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