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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雕塑

发布时间:2021-07-05 09:07:18 浏览数: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算得上什么人物——实际上,许多人也不了解他。当时,他正在山间果园的一棵梨树下干着什么事情。大地散发着夏末和风的气息——青铜味,闻起来像是青铜的味道。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20来岁的轻巧女孩。落入他眼帘的,是她那毫无畏惧的脸庞和眼眸。女孩眼睛的颜色和她的头发一样,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因为那秀发是赤金色的。而她也正低头注视着他这个40多岁的、遍身体毛的男人,注视着他手里的那一个装有金属叶片的验电器。她蓦地感到自己可能打扰了这个人。

“噢——”她说。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显然还算得体。

因为他点了一下头,并且说:“你拿着这个——”既然是这样,她当然就可以认为自己并没有妨碍他了。

她跪在他身旁,接住了他递过来的仪器,并在他那两只大手的帮助下,准确地握住了它的相应部位。他往稍远处走了一点儿,然后用一个弯曲的叉子敲击自己的膝盖。

“你那里的仪器有什么反应?”

他的声音很有魅力,以至于能引起陌生人的关注和倾听。

她盯着验电器玻璃罩下面那对灵敏的金色叶片。

“两个叶片正在摆动,想要移离对方。”

他又用那个弯曲的叉子敲击了一遍膝盖。两只叶片在某一股力量的挤压下,彼此分离。

“移动了多少度?”

“你用叉子敲击的那一刻,移动了大约45度。”

“好——那差不多就是我们想要的。”他从皮夹克口袋里拿出一袋白垩粉,往地上撒了一小撮,“我现在离开这儿。你留下,就呆在那里,然后告诉我两个验电片分开了多少距离。”

他一边以Z字形绕着梨树转圈,一边敲击着叉子,她则用嘴报着数字——10度,30度,5度,20度,0。当金色指针的移动范围达到最大值—叫0度或比40度还要大时,他往地上洒了更多的白垩粉。等他绕完一圈后,梨树周围便留下了一圈平整的、呈卵形的白点。他拿出一个笔记本,把它们和树的位置画在上面,然后收好本子,从她手里取过验电器。

“你刚才是在找什么东西吗?”他问她。

“没,”她说,“……哦,是的,我是在找东西。”

他笑了,虽然笑的时间很短,她却仍在他脸上找到了令人惊异的表情。

“要是在法庭上,你这样的回答可不合规范。”他说。

她扫视了一眼夕阳下闪着金属光泽的山丘。它上面没有太多的东西——有岩石,有夏天的野草,大概还有那么一棵树,以及果园。任何人要是想来这里,都得走很远的路。

“你问的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她回答完,试着微笑,却涌出了泪水。

她为此表示歉意。

“你为什么哭呢?”他问。

开始交谈以来,他问这种追根究底的问题,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她无法回答。烦恼——永远不会减少,有时反倒会增多。

“哦——当着别人的面,—个人不应该让自己的内心情感爆发出来。”

“但你却让自己的愁思爆发了。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一个人’是指谁。”

“我——我想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回答,如果你硬要问我的话。”

“那就实话实说吧。把‘他认为我很……’这类问题放在心上,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那可没什么意思。无论别人的评价怎么样,我都只会思考我应该思考的东西,从不更改或放弃。要不——你下山去吧,那样就永远也不用说什么给我听了。”她的脚没有动,所以他补充道,“那么试着说真话吧。一件事如果很重要,那肯定也会很简单。而如果它很简单,那就很容易讲出来。”

“我就要死了!”她哭了。

“我也是嘛。”

“我的胸部长了一个肿瘤。”

“到屋里来,我看看。”

他没再说一句话,就转过身,移步穿越果园。她的头脑里掠过一丝惊悸。她变得愤慨。她绝望中充满一种非理智的希望。她发出了一阵急促的、令人意外的笑声。她站着盯住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正跟在他后面奔跑。她问自己:“我这是想干什么?”

在果园边缘一条通往山地高处的路上,她赶上了他。

“你是医生吗?”

“不是。”他回答完,继续往前走。她再次站住,用手拉着自己的下嘴唇,然后再次跑去追他。他对此视而不见。

“我脑子肯定不正常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一条花园小径赶上了他。

她自言自语:他一定知道我脑子不正常了,因为他一声不吱。花园里长着傲然的菊花,还有一个池塘。在池塘里她看到了一对金翅雀鱼——不是金鱼——的银色鳞光。那是她所见过的最大的金翅雀鱼。然后落入眼帘的——是屋子。

这间屋子简直是花园的一部分——似乎是以繁茂的枝叶为屋顶,以山体的岩壁为屋墙的(这些岩石的块头极大,可不是一般的小石子)屋子不但耸立在山表,而且还深深地嵌入了山体里。它的屋顶和地平线平行。闪着光的、点缀着饰物的屋门(上面还有箭矢射穿后留下的两个孔洞),向他们徐徐打开。但门口并没有人。门关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也没有关门锁或上插销的滴答、丁当声。它将他们和外面的一切完全隔绝。

她背靠着门站住,看着他穿过房间的中央通道——那好像是正中央的走廊,或者至少是它的一部分。穿过走廊,是一个闪着玻璃光泽的五角形天井,它的顶部向上敞开,让屋里的一切暴露在天空之下。那儿还长着一棵盆栽树——一棵柏树,要不就是杜松一盘根错节,就像或曲卷或平直、如同雕塑一般的日本盆景。

“你不想过来吗?”他说着,打开了天井后部的一扇门。

“这个盆景的高度不足15英尺。”她评价道。

“眼力还行。”

她缓步走过来,注视着盆景。

“你照看这个小家伙有多长时间了?”

接下来他回答时用的语气,说明他对她的这种问法非常满意。你要是问盆景的主人“你培植这棵盆景有多少年了”,那将是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因为盆景可能是他自己的杰作,也可能是他从别人那里弄来的现成作品。你要是这样提问,那就等于在逼他声明“这是诞生在我手里的艺术品”或“这是他人智慧的结晶”,这未免太不懂礼貌了。所以,“你照看这个小家伙有多长时间了”这一问法,是得体的,是能够被人接受的。

他回答道:“它陪了我有半辈子了。”

她打量着这棵树。有时,在一些惨淡经营的苗圃,你会看到部分树苗被盆栽在锈蚀的罐子里,既没有被丢弃,也没有被遗忘,但经营者却一直不把它们出售,因为它们被修剪、塑造得奇形怪状,或者到处是衰枝败叶,或者整个树干或树干的某个部分生长得太慢。

这棵盆景的年龄,不止这个男人的一半岁数那么大,甚至要远远超过他现在的岁数。注视着眼前的盆景,脑海里陡然掠过的恐怖幻象让她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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