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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古城中的草木染

发布时间:2021-08-11 08:42:35 浏览数:

在谢晋的电影《芙蓉镇》中,刘晓庆扮演的胡玉音着一身蓝白碎花布出场,朴实无华的湘西蓝印花布,在充满着传奇故事的古城街巷中,惊艳地演绎着人生的蓝与白。草木染土布,曾是湘西百姓居家必备之物,如今被弃之高阁。而调制出这蓝色与白色经典的染坊,也在烟雨中沉积没落。凤凰之行,我们没有艳遇,却遇见了湘西“最工者”蓝印花布染布匠人。

走在凤凰古城的石板路上。虽然古城的商业味已经很浓,但眼中所见灯笼红、耳朵听到打银声、鼻子闻到姜糖味,还是让内心对古城生出几分好感。

在灯红酒绿中看到一只蓝白黑三色相间的布幌子在风中摇曳。走近时,风停了。定睛一看,旗子上写着几个飘逸的草书:刘大炮老染坊。草书下面有一行蝇头小楷:丙戌,黄永玉题。

在凤凰古城,酒吧、客栈以遇见、偶遇为名者不计其数。但此次凤凰之行,我们没有艳遇,却遇见了湘西最惊艳的蓝印花布染布匠刘大炮。

据说,刘大炮家是凤凰的染布世家,染布技艺传到刘大炮这一代时尤为惊艳,以至引得沈从文、黄永玉等从凤凰走出的文化名人纷纷特地回凤凰来寻访。沈从文赠其字,两联;黄永玉为其画像,两幅。

但是,这昔日受大腕们争相拜访的老染坊如今却门前冷落车马稀,人气远不敌气派的熊希林故居,也逊于接地气的姜糖铺。游客们看到老染坊的幌子后偶尔会有人举起相机留影,却鲜有人发现这染坊上的几个字其实是黄永玉亲笔所提。

走进老染坊,堂屋没有手艺作坊的模样,却似读书人家的中堂。正中摆放着一把躺椅,躺椅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漫画,漫画中画了一位老者,怒目圆睁如金刚,双手扶膝而坐,蓝色的双手染蓝了裤管。

摄影师笑言这是儿童画,但是当看到画两边配的对联后就立马闭嘴了——大炮在此,百无禁忌,落款又是黄永玉。

穿过堂屋,老染坊立马就原形毕露:堂屋后面是一个四十平米见方的天井,天井靠右边是个蓝渍斑斑的大水泥池,水泥池用石棉瓦覆盖,但是却不断有淡淡的腐烂气息从中飘出。

我们连呼了几声,都无人应答,瞥见天井最靠里边的一间小门敞开,便探了过去,屋内一位老大爷正静静地看着电视烤着火。直到我们进屋后喊了两声,大爷才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瞪着我们,表情和堂屋里挂的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他便是传说中的老染匠刘大炮了。

草木染技的染料取自天然的植物,图案设计多以自然界的花鸟鱼虫等素材为主

我们表明来意后,老人手脚从围着布帘的八仙桌下的火炉上移开,眼才从电视上的NBA赛场上挪走,抬起手指了指墙壁四周——屋内家徒四壁,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蓝印花布。听说我们要拍摄蓝印花布制作的工艺过程。刘大炮起身来,慢吞吞地走到天井里的水泥池旁,掀开池子上的石棉瓦,手伸进水泥池蓝色的池水中搅动片刻拿起后说:“今天印染不成,明天吧!”

“怪不得那画上的手是蓝色的,原来是被这池水染的!”摄影师看到眼前景象后惊呼。听到摄影师的话后,刘大炮热情似乎被点燃了。快步走到堂屋的画像前,用蓝色的手指着画说:“你说的是这画啊?其实黄老首先给我画的不是这幅!”刘大炮把我们领进卧室,卧室的墙壁上也挂着一幅怒目金刚双手扶膝,正襟危坐的画像。

蓝印花布采用镂空花版印染技术,是我国最古老的印染技术,主要的工序包括雕染 调浆、刮浆

“黄老第一次找我染蓝印花布后,给我画了这幅,我说画得不像!后来他找我染布多了,观察仔细了,一次见我刚捞完布,双手沾满靛青时,让我坐定画了这幅,这次,有几分像了!”

刘大炮搬了把凳子,坐在堂屋的自画像前,点了一根烟,开始简述自己家族和草木染的往事,还有自己因蓝印花布和黄永玉结缘的故事。

草木染原本是利用植物的根、茎、叶、皮来给纺织品染色的一种最普通、最传统的民间印染工艺。古汉语“缬”,即在丝织品上染制出图案花样。中国的传统印染有“四缬”:夹缬、蜡缬、绞缬和灰缬。其中,夹缬早已失传,现存的蜡缬、绞缬和灰缬,也便是最常见的三种草木染:蜡染、扎染和印染。

凤凰因地处汉、苗、土三族交汇处,因而自古便是文化汇聚之地。文化的交融带来了草木染技艺的碰撞;湘西山地丰富的植物资源又为草木染提供了丰富的染料;沱江穿城而过,既给草木染提供了染布必需的丰富水源,又为布匹运输提供了便利。因而凤凰自古以来便是草木染兴盛之所。

刘大炮,本名刘贡鑫,祖上连续五代都是凤凰县城的名染匠。那时,做草木染可不是现在一样是冒充文艺范儿的“作”,而是最辛苦讨生活的“做”。同乡黄永玉12岁那年,因为家贫,辍学离开家外出闯荡。而12岁那年的刘贡鑫,也因为家贫而辍学,子承父业做了染匠,此后70年,他每天的生活便是山上、染坊、沱江三点一线:在山上采得板蓝根后捣碎后做染料,在染坊里给布上色,然后把染上色的布匹挑到沱江边漂洗。相同的14岁,同乡沈从文开始外出从军,黄永玉刚开始发表作品,而刘贡鑫已经独档一面,在沱江边独立开起一家新染坊;20多岁,沈从文开始用文字写湘西成为名作家,黄永玉用绘画描湘西成为名画家,而刘贡鑫依然是一个染匠,但却因为染布名气和脾气一样大而博得了“刘大炮”之名,是凤凰最有名的染匠,以至于人们慢慢只记得刘大炮之名而忘记了他真实的名号。虽然没能像同乡沈从文和黄永玉那样名动天下,但是刘大炮却拥有了一个染布匠人最高的荣耀。

在和同城的染布匠切磋无敌手后,刘大炮也像同乡沈从文和黄永玉一样,从沱江边的码头登船,或沿沱江上溯到贵州、四川,或顺江而下抵沅水、过洞庭到湖北,几十年下来,游遍湘西周边四省。像武侠小说中的侠客收集武林秘笈般,收集到印花布图案100多款,印花布雕版300多张。通过研究收集来的图案,刘大炮慢慢融汇百家,从湘西的染布世家成为全国草木染界“百无禁忌”的顶尖高手。

刘大炮拿出一张纸片,指着纸片上的电话说,要演示染蓝印花布的话,得找他儿子刘新建。因为自己年世已高,已经不染蓝印花布好多年了。蓝印花布如今销量不好,儿子也不经常生产。很多工艺要演示的话,得提前准备。

拨通了刘新建的电话,刘新建不问我们是谁,只问是谁要我们打电话的。当得知是刘大炮授权时,只说了一声:“成,明天早上九点半!”得知儿子同意演示后,刘大炮就又开始围炉看电视,不再理会我们。此时电视上的节目,已经由NBA换成了拳击赛。

第二天,我们在约定的时间抵达染坊,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拿着两张镂空黄纸板从楼梯间下来,他便是老染坊草木染第六代传人刘新建。

刘新建手上拿的黄纸板便是蓝印花布印版。而纸版上的镂空,就是蓝印花布上的白花。雕版是蓝印花布工艺中的第一道工序,做雕版时,先用七层牛皮纸叠加在一起涂抹上桐油,待桐油风干后将设计好的花样画在纸板上,然后用锉刀在纸上镂空。“蓝印花布的图片通常都是对称的,你只要画四分之一大的花样,然后其它部分照葫芦画瓢就行了!”刘新建拿着一张两尺见方的雕版比划。像这样大的雕版只是蓝印花布雕版中的中号,雕这样的版熟练的雕工最少也得花一周时间。因而刘新建今天没功夫演示雕版工艺,而是拿了一张父亲上世纪80年代云游时从湘西三山镇一家倒闭的染坊里收的老版演示。

“做完这次演示,这张雕版就要退休了,因为牛皮纸不耐磨,一张版通常印十张花布就要作废了!”刘建新对着清晨的光线检查了镂空的雕版后,在案板上平铺了一层白布,把雕版平铺在白纸上。然后从案板底下拿出一只桶,用木勺子舀出桶里白色的“面团”倒在雕版上。白色的“面团”称之防染浆,是由细石灰和大豆粉混合而成,它们的作用是填充雕版镂空。

只见刘新建用一块木刮板像糊墙一般把防染浆在雕版上来回刮动,直到防染浆完全把雕版的镂空填充,整个雕版成为一个平面:“这一步叫刮浆。刮浆完成后,待染色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要上演重头戏染色了!”

刘新建走到水泥池边,掀开水泥池上的石棉网,一股腐烂味立马充斥了整个天井。刘新建挽起衣袖在蓝色的池水中搅动了几下,用手一只手舀起蓝色的池水后把手指分开,点了点头。

“嗯,可以入染了!”刘大炮不知何时站到刘新建身后。看了看儿子手指上残存的蓝靛后,也点了点头。

听到父亲的旨意,刘新建奔回房间,把案板上刮好浆的雕版掀开。案板上的白布上完防染浆组成一幅和雕版上的镂空一模一样的图案。只不过镂空是阴纹,而白布上是阳纹。儿子拎着印着白花的白布走过来,父亲也没闲着,抡起一根木棍在水池里搅动,随着木棍搅动,池中蓝靛开始翻滚,一股更强的腐烂味扑面而来。

“搅缸时,味道的确挺难闻,不过不要担心,这蓝靛是完全无毒的,它由板蓝根、碱、石灰组成。别小看这一池水,它可是蓝印花布的‘碱骨灰肉’,没有它,我们染匠就好比‘妇难为无米之炊’!”刘新建染缸前,刘大炮退了下来,刘新建站上水池边的案台,双手把白布浸入到池水中。

“这一步,学名叫入染,有白花的地方,因为防染浆把地方占了,蓝靛进不去,所以就形成了蓝印花布的白花。没防染浆的地方,就被蓝靛入染了,就形成了蓝印花布的蓝底了!”刘新建在水池边入染,刘大炮在儿子背后讲解:“为了让布全部入色,往往要反复浸染四五次才行!”

一块蓝印花布染完,用掉了整整半个小时。刘大炮准备收工进房看拳击赛。刘新建又从房间里拿出了一块白布。刘大炮这时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儿子看。

“这一块是蜡染,人家要看的是整个草木染,我当然得把蜡染展示给人家看了!”刘新建不和父亲对视,把一块蜡染的白布展示在我眼前。草木染三大种类,印染、蜡染和扎染,工艺都大同小异。不同的地方,就是防染剂不同。蓝印花布是用豆浆和石灰;蜡染是用蜡,用蜡画的地方是白色,不沾蜡的地方成蓝底;而扎染则是用一根绳子,绳子捆紧的地方是白花,其它地方是蓝底。

当蓝印花布和蜡染两块布都染好色后,父子俩一人拿一块走到水池边的空地上。刘大炮把蓝印花布浸入装满冷水的脚盆中漂洗,蓝印花布入盆,清水立马变蓝;而刘新建则把蜡染放进一个木桶中,从厨房拎出一壶开水,开水入桶,一层白花花的蜡浮出水面。经过来来回回十多分钟的漂洗后,蓝印花布和蜡染布终于都新鲜出炉了。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上三楼,把两块布分别晾在三楼室内的竹竿上。待布晾干,一块蓝白相间的草木染手工布就完工了。

看着布匹晾上竹竿,刘新建给父亲递了一根烟,然后父子俩就对着两块晾晒着的布匹发呆。两块印花布只占据了一只竹竿的三分之一长。而晾房里有四五只竹竿,从竹竿的长度和密度依稀可见这老染坊的辉煌;而竹竿上灰尘的厚度则无声地揭示了凤凰草木染的现状。

“草木染土布曾经是湘西底层百姓的居家必备,但是如今早已没人穿了,也没人穿得起了。”刘大炮走进晾房旁边的房间,房间里摆放着几只木质的老式衣柜。刘大炮打开衣柜,衣柜中塞满了各式印花布。

“现在,人都嫌蓝印花布太重、颜色太单一,就连我们湘西人也不拿它来做衣裳了。但我就不信了,我们家做蓝印花布六代人,我自己也做了70年,这祖传的老布就没人要了!没人要,我就自己做出来,放进柜子里留给我儿子!”刘大炮说着瞪了儿子一眼,发现刘新建正在偷笑,于是立马转变语调:“儿子嫌弃,那我就传给我孙子。我就不信,就连沈老、黄老、张仃教授都当成宝贝的东西,会没有人要!”

听到刘大炮开始放炮,刘新建连忙开始给老头子点烟:“我要,沈老给您写的对联,黄老给您画的画,还有张仃教授给您提的词,我全要!”刘新建边说边把今天印蓝印花布的雕版用夹子夹好晾在竹竿上。

“还有那些花样、雕版传给你,你可别再给我弄坏了!”刘大炮看着儿子正在晾晒牛皮纸雕版,于是疾速地走进晾房的角落处。角落里是一个木质的架子,外表就像个百叶窗,每个小隔间都像个大而浅的抽屉。刘大炮抽出一个抽屉,里边一张镂空的黄色牛皮纸——这个花样架,便是刘大炮的一生珍藏。

曾几何时,蓝印花布是民间最常见的手工布,江苏南通,湖北天门,山东潍坊,甚至是东北三省都能见到它的身影。但是随着电脑印染的发展和人们审美品味的改变,蓝印花布,甚至整个草木染都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刘大炮年轻时,为了提高染布技艺而云游各地收集花样。那时,虽然草木染开始慢慢衰落,但是老染坊还有迹可寻,老染匠人都或多或少还会留着一些花样。但是随着时间流失,老染坊遗址都找不到了,老染匠们慢慢都去世了,花样找起来就越来越来了。已成为整个草木染“最工者”的刘大炮,开始抢救性搜集。现在刘大炮手上的花样,大多成了孤版。

但是自己穷几十年收藏的“草木染基因库”却险遭灭顶之灾——2014年夏天,凤凰城连降暴雨。众人只知道洪水冲毁了凤凰的风雨桥,却鲜有人知道,连日阴雨让刘大炮零乱摆放在一楼的花样霉烂无数。好在刘新建机灵,做了这样一个“花样百页箱”,从此刘大炮一生收藏的花样终于有了一个“现代化”的基本库。

“最工者愁”,是中央工艺美院第一任院长张仃教授到凤凰拜访刘大炮时给他的题词。但这四个字却成为了刘大炮的紧箍咒。“要我父亲来愁整个蓝印花布的未来,有用嘛?在自家做了六代的老染坊里染色,在沱江里漂洗都变成非法了,无毒的草木染作坊居然可以是污染企业,最工者当然愁了!最工者愁有用吗?食肉者谋我看行!”刘新建不但继承了父亲的染布技艺,也继承了父亲“大炮”的个性。

如今,刘大炮已经不过问草木染“江湖事”。凤凰有所学校开了非遗班,刘新建每周去上几天课。家里的草木染作坊已很少开工,但是学校却每天上课,自己的事业也算得到了延续,但是从一个染匠到教书匠的转变有点太大了。对凤凰草木染的老手艺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艺不离手,但是如今,手艺却变成了纸上谈兵。

彭丽媛曾身着蓝印花布随丈夫国家主席习近平外访,蓝印花布风潮重新席卷全国。几乎一夜之间,凤凰古镇上建起了众多草木染作坊。这些卖草木染店铺的主人,很多都是艺术院校的毕业生,他们有着全新的理念,很强的绘画功底和新颖的设计理念。

很多游客在游凤凰古城时,总会把草木染店当成一种风景来看。店铺中有工艺展示,游客甚至还会露一手,然后在微博、微信上秀一下工艺。于是店铺的名字就被记住了,客户也就流入了。

而凤凰老街上,草木染“最工者”却在草木染风起时失落了老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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