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恩格斯认为，科技源于人改造自然的实践需要，表征着人改造自然的能力，是人与自然关系发展程度的标志。科技不仅能推动生产力发展，而且会带来生态问题。要实现科技与自然的和谐，有赖于社会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的变革。

[关键词]恩格斯；科技；自然

[中图分类号]A811.6；N0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3）02-0073-06

[作者简介]马瑞丽（1981—），女，河南郑州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吴 宁（1966—），女，安徽桐城人，哲学博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湖北武汉 430074）

Title： Engels’ Exposi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ture and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uthors： Ma Ruili & Wu Ning

Abstract： Engels holds that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omes from the practical needs of reforming nature， representing man’s ability to reform nature and symbolizing the development degre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ture and huma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t only promotes the development of productivity， but also produces ecological problems.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nature and science and technology depends on the changes of social mode of production and social relationship.

Key words： Engel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ature

科技涵盖科学和技术，是人类精神活动的一部分，是人类在实践基础上产生的、有自身固有特点和发展规律的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其中，科学是人关于客观世界，包括自然、社会和思维的各个运动形式的本质及其规律的知识体系，属于社会意识范畴；技术是人在认识、改造自然的过程中积累起来的经验、方法、工艺和能力的总和，是科学的物化形式。科学和技术虽然不同，但能在人改造自然的物质生产实践中相互转化，推动生产力的进步。科技最初是人们在改造自然的实践中产生的，自从有了人、有了改造自然的实践就有了科技，但科技成为一种相对独立的实践活动是从启蒙运动特别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的。随着科技日益成为第一生产力，科技与自然的关系问题逐渐凸显。对此，有两种相互对立的观点：一种以技术悲观主义为代表，认为科技的发展和运用是环境问题恶化的原因之一，否认科技的积极作用，甚至主张在改造自然时回到不要科学的古代社会或原始状态；一种以技术乐观主义为代表，认为科技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环境问题的解决最终要依靠科技的革新和发展。荷兰学者E.舒尔曼（William E. Scheuerman）认为：“如果不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出发来考察技术的发展，那么，任何对技术和未来的研究都将是不完备的。”①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批判资本主义科技与工业对环境污染、工人阶级生产生活状况恶化的影响；在《反杜林论》和《自然辩证法》中，结合19世纪科学技术的新发展，考察了科学技术对改造自然的作用。马克思主义认为：“人对自然的开发是受科学技术限制的，科学技术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界限，而自然本身则是不受科学技术的限制的，是可以被无限开发和利用的。”②西方马克思主义特别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科学技术对自然的影响取决于承载它的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的性质，这为我们进一步研究恩格斯的科技与自然关系问题提供了条件。

一、恩格斯批判资本主义科技对自然的破坏

在恩格斯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迅猛发展带来了资源浪费、环境污染等自然、社会问题。恩格斯以19世纪的英国为例，详尽地考察并批判了科学技术和工业造成的工人生产生活环境恶化的现实，认为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推动工业革命的产生，使机器生产代替了手工生产，为资本主义大幅度地挖掘和使用自然资源提供了支撑，既推动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又带给自然环境沉重的压力。“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③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带来工业的不断壮大和农业的不断缩小，驱动人口向城市聚集，造成自然环境的恶化，给工人的身心带来严重的伤害。“表面看来，自然的破坏、工人身心的摧残，只是由于资本主义的唯利是图、资产阶级工厂的利润至上所致，但是，在这些现象的背后，科学技术起到了‘很坏’的作用……近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农业工业化、农村城市化的历史，是一部自然破坏、生态恶化和生产者为之殉难的历史。”④恩格斯从技术的工业和农业使用的角度，批判了技术的自然破坏。

（一）恩格斯批判技术的工业使用导致自然资源开发和消耗的增多

恩格斯认为，工业中机器的大规模使用，促进了燃料需求的增长，矿藏资源被大量地开发，资源消耗的种类和力度加大，造成了自然环境的恶化。自1768年詹姆斯·瓦特博士发明蒸汽机以来，“蒸汽机第一次使绵延于英国地下的无穷尽的煤矿具有真正的价值。许多新的煤矿开始投入生产，而原有的煤矿则加倍紧张地开采。”⑤从1764年詹姆斯·哈格里沃斯发明珍妮纺纱机，到1787年卡特赖特博士发明动力织机，由棉纺织业的革命带动了机械化工业、钢铁冶金业、交通运输业等整个工业的革命，“采矿业的发展只是上述情况的必然结果。1788年以前，铁矿石全是用木炭来熔炼的，由于燃料不够，铁的开采受到限制。从1788年起，人们用焦炭（炼焦的煤）来代替木炭，因此六年之间铁的年开采量增加了五倍。1740年一年开采了17000吨，1835年开采了553000吨。1770年以来，锡矿和铜矿的开采量增加了两倍。除铁矿外，煤矿也是英国最重要的一个矿业部门。从上一世纪中叶以来，煤的开采量的增加是无法计算的。现在，工厂、矿山使用的无数蒸汽机所消耗的大量煤炭，以及锻工炉、熔炼炉、铸造场和人数增加了一倍的居民的取暖设备所消104耗的大量煤炭，在数量上远非一百年前或八十年前所能比拟。现在，仅熔炼生铁一项，每年就要耗费300万吨以上（一吨合20公担）。”①如此巨大的开采量和多种类的资源消耗，使工业废气、废水、废物增多，造成河流和空气的污染，“艾尔克河，这是一条狭窄的、黝黑的、发臭的小河，里面充满了污泥和废弃物，河水把这些东西冲积在右边的较平坦的河岸上。天气干燥的时候，这个岸上就留下一长串龌龊透顶的暗绿色的淤泥坑，臭气泡经常不断地从坑底冒上来，散布着臭气，甚至在高出水面四五十英尺的桥上也使人感到受不了。此外，河本身每隔几步就被高高的堤堰所隔断，堤堰近旁，淤泥和垃圾积成厚厚的一层并且在腐烂着。桥以上是制革厂；再上去是染坊、骨粉厂和瓦斯厂；这些工厂的脏水和废弃物统统汇集在艾尔克河里。”②资本主义技术特别是机器的大规模应用，使自然资源的开采种类和使用数量大幅度提高，工业废物增多，超出自然可承受的范围，引发资源短缺、环境污染等问题，使人与自然的关系日益紧张。

（二）恩格斯批判技术的农业使用（农业机械、农业化肥等）对土地自然力的破坏

恩格斯认为，技术的使用同工业革命的爆发一样都是不可避免的，农业也不能例外。“在资本和土地反对劳动的斗争中，前两个要素比劳动还有一个特殊的优越条件，那就是科学的帮助，因为在目前情况下连科学也是用来反对劳动的。”③恩格斯在1892年6月18日写给尼·弗·丹尼尔逊的信中指出，土地自然力随着科技的农业使用如农业机械、农业化肥等被破坏，日益贫瘠，加重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所有已经或者正在经历这种过程的国家，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情况。地力损耗——如在美国；森林消失——如在英国和法国，目前在德国和美国也是如此；气候改变，江河淤浅在俄国大概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厉害，因为给各大河流提供水源的地带是平原，没有像为莱茵河、多瑙河、罗尼河及波河提供水源的阿尔卑斯山那样的积雪。农业旧有条件遭到破坏，向大农场资本主义经营方式逐渐过渡——这些都是在英国和德国东部已经完成了的而现在其他地方正在普遍进行着的过程。”④在恩格斯看来，土地是人生存的首要条件，技术的农业使用大幅度地变更了动植物的位置，改变了地貌、气候，造成土地肥力受损、土地贫瘠，迫使人离开土地趋向工业、离开农村流向城市，“而另一部分土地——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的3000万亩好地——却荒芜着”。⑤科技的农业使用同工业使用一起造成人与自然的关系恶化，损害人的身体。

（三）恩格斯批判技术使用造成工人的工作生活状况恶化，摧残工人的身心健康

恩格斯认为，机器的使用带来了工业化和城市化，驱使人口向城市集中，“大城市人口集中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引起了不良后果。伦敦的空气永远不会像乡村地区那样清新，那样富含氧气。”⑥“在未采用机器以前，纺纱和织布都是在工人家里进行的……这些织工家庭大部分住在城市近郊的农村”，①通过流动的代理商进行交易，“直到最后机器剥夺了他们的生计，迫使他们到城市去寻找工作”。②技术的使用带来工业的集中，要求工人集中在一个工厂里共同劳动，“工厂里的空气通常都是又潮又暖，而且多半是过分地暖；只要通风的情形不很好，空气就很恶劣，令人窒息，没有足够的氧气，充满尘埃和机油蒸发的臭气；而机油几乎总是弄得满地都是，并且还渗到地里。”③工人们在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中长时间地工作，身体健康被严重地摧毁，但“真正令人发指的，是现代社会对待大批穷人的态度。他们被吸引到大城市来，在这里，他们呼吸着比他们的故乡——农村污浊得多的空气。他们被赶到这样一些地方去，那里的建筑杂乱无章，因而通风条件比其他一切地区都要差。一切可以保持清洁的手段都被剥夺了，水也被剥夺了，因为自来水管只有出钱才能安装，而河水又被污染，根本不能用于清洁目的。”④在恩格斯看来，工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沦为商品，为了在雇佣状态下得到生活必需品就不得不选择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生活，身体和精神都萎靡不振，生活力减弱。恩格斯以鱼为例论述工业对自然、人的损害：“鱼的‘本质’是它的‘存在’，即水。河鱼的‘本质’是河水。但是，一旦这条河归工业支配，一旦它被染料和其他废料污染，成为轮船行驶的航道，一旦河水被引入水渠，而水渠的水只要简单地排放出去就会使鱼失去生存环境，那么这条河的水就不再是鱼的‘本质’了，对鱼来说它将不再是适合生存的环境了。”⑤在资本主义社会里，科技引发的自然破坏造成工人生产生活环境的恶化，导致工人的高死亡率。

（四）恩格斯批判资产阶级唯利是图的本性造成资本主义科技的自然破坏

资本主义科技的农业使用和工业使用造成自然环境恶化，“工人阶级处境悲惨的原因不应到这些小的弊病中去寻找，而应当到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中去寻找。”⑥恩格斯认为，支配着生产和交换的资本家关心的只是他们行为的最直接的效益，即销售时可获得的利润。资产阶级唯利是图的本性使科技的使用只注重降低成本和获得最大的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的每一次科技创新如蒸汽机的改进，无不伴随着资源的浪费和工人生产生活环境的恶化。资本主义技术特别是机器的大规模应用，使自然资源的开采种类和使用数量大幅度提高，工业废物增多，污染自然。恩格斯批判资本主义科技对自然的破坏，但并未完全否认科技在人的产生及发展、人认识和改造自然中的积极作用。

二、恩格斯揭示科技对认识、改造自然的积极作用

恩格斯在吸取达尔文和摩尔根的理论基础上，考察了技术在人的产生及其与自然的分化中的积极作用。达尔文认为，动植物的器官作为动植物的生产工具是动植物在生存斗争中形成的，人也不例外，但“达尔文在这方面夸大自己的发现的作用范围，把这一发现看做物种变异的唯一杠杆，注重个体变异普遍化的形式而忽视重复出现的个体变异的原因”。①恩格斯认为，达尔文将人生物化，不明白人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会劳动、生产，不能科学说明人的产生，“达尔文并不知道，当他证明经济学家们当做最高的历史成就加以颂扬的自由竞争、生存斗争是动物界的正常状态的时候，他对人们，特别是对他的同胞作了多么辛辣的讽刺。”②摩尔根注重人的社会化和物质因素的作用，突出生产技术或生产工具的发明和发现的作用与地位，认为物质生产的发展是社会发展的基础，史前技术是史前文化进步和原始社会进步的基础因素和决定力量，“发现和恢复了我们成文历史的这种史前的基础，并且在北美印第安人的血族团体中找到了一把解开古代希腊、罗马和德意志历史上那些极为重要而至今尚未解决的哑谜的钥匙。”③恩格斯在考察达尔文和摩尔根的理论基础上，认为“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④在恩格斯看来，达尔文意义上的“掠夺行为”有力地促进了猿转变成人，“但是，这一切还不是真正的劳动。劳动是从制造工具开始的。我们所发现的最古老的工具是些什么东西呢？根据已发现的史前时期的人的遗物来判断，并且根据最早历史时期的人群和现在最不开化的野蛮人的生活方式来判断，最古老的工具是些什么东西呢？是打猎的工具和捕鱼的工具。”⑤工具的发明和使用使人在改造自然时由体内器官转向体外器官，超越身体的生理功能限制，具备无限多样的能力，从而征服自然、真正脱离动物界。一方面，工具的发明和使用使人在改造自然时必须结合起来，这样就出现了新的因素——社会；另一方面，工具是人的体外器官，可复制和转换，能把人改造自然的“过去实践”和“后来实践”联结起来，使得每一代人都可通过工具的中介把上一代人与自然的关系继承和积累下来。恩格斯指出，摩尔根从考察直接生产得来的观点是不容争辩的，真正的劳动即创造人的劳动是从制造工具开始的，一旦人学会了使用科技对天然产物加工，就真正迈入了文明时代。

恩格斯认为，科技源于人认识、改造自然的实践，使人加深对自然的认识。当人类还不能全面、科学地把握自然力时，人以为自然力是神秘的，起着盲目的、强调的和破坏作用。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工具的改进，人改造自然的能力得到提到，愈益发现自然的新特征。19世纪自然科学的新发现特别是能量转换理论、细胞学说和物种进化理论三大发现，使人们对整个自然界的进化过程有了相当详尽的了解。“从这些进步来看，自然界同样也有自己的时间上的历史，天体和在适宜条件下生存在天体上的有机物种都是有生有灭的；至于循环，即使能够存在，其规模也要大得无比。”⑥“现在，整个自然界是作为至少在大的基本点上已得到解释和理解的种种联系和种种过程的体系而展现在我们面前。”⑦当这些科学发现和人的实践过程相结合时，能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现代自然科学和现代工业一起变革了整个自然界，结束了人们对于自然界的幼稚态度和其他的幼稚行为”。⑧科技的进步使人们发现了自然界的内部联系和运动规律，理解了自然力的活动、方向和作用，形成了对自然全面、细致的认识，满足了人征服自然、支配自然的需要。科技的物化——生产工具是人改造自然的手段，表征着人改造自然的能力。工具越先进，人改造自然的能力就越高，人对生产力发展带给自然的影响就认识得越清楚。“事实上，我们一天天地学会更正确地理解自然规律，学会认识我们对自然界习以为常过程的干预所造成的较近或较远的后果。特别自本世纪自然科学大踏步前进以来，我们越来越有可能学会认识并从而控制那些至少是由我们的最常见的生产行为所造成的较远的自然后果。”①在恩格斯看来，科技对发展生产力的作用既体现在物质成果的增多上，也体现在对生产力发展所造成的影响的正确认识中。

恩格斯指出，科技影响人与自然的关系，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科技作为人类处理自身与自然关系的中介，既有破坏自然的消极一面，也有保持自然平衡、拯救自然的积极一面。要充分发挥科技在保持生态平衡方面的作用，就要把发展科技和变革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结合起来，实现共产主义。在早期，由于人的能力和技术水平低下，人类仅仅把自己的身体作为工具，自然呈现给人的是局部联系，人对自然的影响是微小的；当人学会种植、耕作，人开始在地球上打下印记。当人们的体外器官——工具从手工进化到机器、从体力扩展到外部自然力，人认识、改造自然的边界和程度日益扩大与深入，人愈益认识到自然的全部联系和“自身和自然界的一致性，那种关于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之间的对立的荒谬的、反自然的观点，也就越不可能成立了”。②在恩格斯看来，科技通过揭示自然的内在奥秘，为人们提供关于自然界的整体图景，能防止人们把不合理的行动投射到自然上。但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仅靠发展科技是不行，还需要对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实行变革，实现共产主义。恩格斯认为，到目前为止，人类的生产方式都是只从取得最近的、最直接的有益效果出发，而忽视了那些在较晚时候出现的、通过渐进的重复和积累才变成有效的进一步的结果，资本主义生产在总体上的非计划性和对利润的疯狂追逐使其更加短视与盲目，因此遭受到自然一次又一次的报复。共产主义社会按照一个统一的大的计划协调地配置生产力，着眼于长远、全局地控制人类活动，保证技术运用的正确方向，使科技学会正确地展现人对自然的能动性，摆脱为剥削服务时的那种破坏性滥用，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

恩格斯对科技与自然关系的揭示启示我们：要充分认识科技在认识、改造自然中的双刃剑作用。以科技为主要标志的生产力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根本的动因，能带来巨大的物质精神财富，为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奠定基础。在现阶段，我国要大力倡导科学发展观，大力推进科技创新，发挥科技在维持生态平衡方面的积极作用，促进人与自然共生共荣、永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