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湿漉漉的钢轨、踩着油木枕和碎石砟行走，是对月光洒在大桥上，轨面闪着银亮的光。桥左侧五、六十米处，一溜几个旧桥墩，桥墩两侧，斜躺着庞然大物似的钢梁和废弃了的铁轨。有两、三个旧桥墩捣毁了，成了一堆水泥钢筋的瓦砾，瓦砾堆旁是两辆大型铲车。不远处的河滩上，停着一辆“依维克”。

走下“依维柯”的时候，丁懿看了下表，凌晨3点。他拿手电筒照着脚下，疾步向大桥方向走去。车上迷糊的时候，他听见一阵拖拉机“嘭嘭嘭”的响声，由远及近，到了大桥附近戛然而止。

丁懿原是铁路分局机关的干部。来分局之前，在电力机务段职教科担任教员。负责职工培训，定职、升职考试。据乘务员反映，考试他监考，比自学考试还严！他说：“这是对你们负责，司机手里的‘大闸把’关系着生命和财产安全！”

多年的火车司机成了活阎王，哪个司机开车，没有路外伤亡？丁懿安全行车二十年，是段里的标兵。他开车，从未发生过人员伤亡，他的火车轮子连牲畜都没碰过。

提干前，他多次参加职工技术比武，铁路局、铁道部优秀选手称号每次都是稳拿。

刚来的时候，分局干部添乘客车机车，处长说：“小丁，你是火车司机出身，处里的添乘任务就交给你了！”

那晚添乘途中，内燃机车的牵引电机罢工了，刚提职不久的司机是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当时就乱了阵脚。他不动声色地走进配电间，两三下就排除了故障，原来是一个继电器偷懒了！机车的电传动线路图还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7月7日，这个城市拉响了防空警报。他推开手头的工作，第一时间冲出办公室，他把防空警报当成了火车不正常的笛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故！他都多少年不跑车了，总是走不出火车司机的角色……

撤销分局，实行铁路局直管站段以后，他分到新组建的工程建设指挥部。傍黑的时候，他们一行五人，开着辆“依维柯”面包车来到施工现场，是看守“大提速”拆除的废旧物资的。

刚宣布撤销分局那阵，人们无事可干，坐立不安：有想法的那些人，上窜下跳，四处活动，都想安排个好地方;看得开，无所谓的干脆就不来上班了。单位没有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事更大？！等待安排的那段时间，他上班仍然来得很早，搞完卫生，打好水，翻开电力机车、高铁动车组的有关资料，稳坐钓鱼台般地伏在办公桌上，其乐融融地研读起来，钻进书中就是一天……

大桥南面不远处的铁路道口上，停着一辆12马力拖拉机。他高声喊道：“快开过去，危险！”走到跟前，看到一个小伙子和一个中年妇女，正守着辆装满化肥像座小山似的拖拉机发呆。拖拉机拖斗一大半停在道心里，因超载，过道口时灭了火。他赶紧让发动起车来，和那个妇女在后面用力推车，拖斗竟纹丝不动。

“呜——”夜空里传来一声长长的笛鸣，有火车开过来了！

他顾不得推车，拿起手电筒，朝大桥上奔去。他按亮电筒，迎着列车开过来的方向，上下急剧地摇动起来。

远处出现了一道白光，那光越来越亮。随之，一条巨大的光柱成扇面缓缓地扫过路边稀疏的树木，向大桥射来。光线越来越强，笛声越发尖厉，他猛一激灵，紧握电筒，唯恐失手，不小心摔了个跟头，脑袋碰到铁轨上。他用力挣扎起来，朝着列车迎上去，高举起手电筒，仍自不停地摇动着。

T337次旅客列车看到上下急剧摇动的白色灯光，迅速采取措施，紧急制动，停在铁路大桥南头——好险，距道口的拖拉机不足两米！

旅客列车的笛声和闸瓦摩擦声惊醒了“依维柯”车上的人。

旅客列车司机说：“发停车信号的那个人还在大桥北面二百多米处。”他们小跑着赶过去，看到躺在铁道边的丁懿时，他手里还紧攥着那个手电筒。他们急火火地把他送进医院。

经检查，丁懿身上多处碰伤，还有轻微脑震荡。

消息很快传开。都市报记者采访他的时候问：“丁工，你在现场是看守废旧物资的，怎么想到了救护列车？”

他说：“我是火车司机出身，保护旅客生命和国家财产安全，是我分内的事！”

胸  襟

凌晨2点40分，东风7调车机顶着二十辆空车去专用线送车的时候挤道岔了。听见鸣笛声，扳道员睡梦地里走出扳道房就给了信号，调车员没确认进路就给司机亮起了绿灯。调车作业挤道岔算一般事故，一般事故是要打消站段安全天数的。

早晨上班，车务段长秦国庆走进机务段大门，来到马劲风门前。

秦段长抬手“笃、笃、笃——”一阵敲门，门内没有丝毫动静，再敲一阵，仍无回应。

“秦段，找我们段长呀？”打招呼的是秦国庆的邻居老李。

“李师傅，马段长在吗？”

“马段长早来啦，刚收拾屋子那会儿，他正忙呢。是没听见吧？”说着，老李从一个圆盘钥匙串上挑出来一把，插进锁孔。

“咔嗒”一声，门开了。

马劲风正襟危坐在大板桌后面，抬头盯着秦段长，一句话也不说。秦国庆看了他那像别人欠了二斗高粱似的脸，知道是误会了，摇了摇头，门都没进，转身走了。老李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两个月前，也是这台东风7调车机，夜班调车，副司机打盹，误认调车信号，发生了撞车。马劲风一大早上门找秦国庆，想商量下，别往上报了，秦段长不同意，说：“这样对机车乘务员没好处”。机务段安全天数只好打消，从零开始。

分局安监室核查事故情况时，马劲风百思不得其解：上次出事故，我去找你，你铁面无情;这次调车又出了事故，责任在你车务。虽说我有些过分，可你是来找我的呀——你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车头、车站就像鱼和水，谁也离不开谁;机务和车务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它！尽管上次你不仁义，这次可不是我捅上去的！

马劲风段长二十来岁就考上了司机，是段里的技术能手和安全行车标兵。从司机到司机长，再到指导司机、运转主任，直至副段长、段长。一路走来，得到领导和同行们的敬佩和认可。几年段长当下来，顺风顺水，就有点飘飘然了。

山不转水转。铁路实行三级管理，继之合并站段。马劲风原来的段和路局所在地机务段合并了，他去了路局所在地任职。不久，秦国庆升任路局副局长，主管安全。前后脚地跟了过来，还成了他的上级！他就像《文昭关》里伍员唱的那样“心中有事难合眼，翻来覆去睡不安”了。

马劲风思来想去，整日愁眉苦脸。无奈，只好摒弃与工作无关的一切事情，闷头狠抓安全生产，严格乘务员标准化作业程序。居安思危，如履薄冰。无心插柳柳成荫，安全天数排在了路局机务系统首位。

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的时候，马劲风最爱唱的，就是京剧《文昭关》里那段“一轮明月照窗前”，那段子唱得是字正腔圆，情真意切：“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谁知昭关有阻拦”，“我本当拔宝剑自寻短见，寻短见，爹娘啊！父母的冤仇化灰烟”……唱着唱着，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成了被阻昭关，夜宿在荒村院“不杀平王我的心怎甘”的伍员——愁肠百转，一夜须发皆白！赢来领导们阵阵掌声和啧啧赞叹！

就有人猜测了：马段长这是怎么啦？不唱一些喜庆的段子，专拣这个段子唱，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听局里的主任、处长们说起这事的时候，秦国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临近岁末的一天，秦国庆和局安监室、机务处及有关人员，到马劲风那儿观摩乘务员标准化作业实况，欲在全局推广。饭桌上，伴着卡拉OK，马劲风又唱起了那段“一轮明月照窗前”。唱罢，又是一片掌声。秦副局长握着马劲风的手说：“马段长，你们积极动脑筋想办法，在乘务员标准化作业上抓出了成效，并有创新，为运输安全做出了贡献，我代表路局感谢你！”继而，他将目光转向人事处来的那位科长，见其微笑点头，他说：“经路局研究，请你出山，担任机务处处长。你这戏段子也该换换了。”

听了秦副局长的话，马劲风愣在了那里……